一段歌舞之后,就见夏炎烈身边一位妃子起身。
“参加陛下,臣妾想为您献上一技歌舞,不知您可愿听。”
我低笑着不以为然。
这胡夷国在后宫的礼教上与东临国大不相同,他们的女人相对来说自由的多,不仅有自己的封地,还能在赏赐的宫殿里豢养只听令于自己的武士。
虽说妃子间也会有勾心斗角,但是所幸夏炎烈只有他身边那三位能上得台面的妃妾。
只是说话的这位妃妾虽然说的是胡夷口音,但是我总觉得她的身形让我很是熟识。
正想抬头的片刻,却听夏炎烈道。
“那就唱你当年在临安时唱弹的那首吧!朕已经许久没听了,也好让咱们得贵妃娘娘听听,这首与她唱的那些如何?”
闻言我甚是难受。
因为我大概已经猜到了站在前面的那个女人是谁了。
而她今日能站出来,一定也是知晓我这贵妃名头的由来。
牡丹姑娘向来好胜。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得到了夏炎烈如此厚爱,我是为她高兴的。
既然我猜到了,便也没再抬起头来,免得叫她认出我来,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牡丹也没说话,一曲声声便慢缓缓道来。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
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牡丹的声音似乎掺杂着一丝不快,和欲愤难舒。虽然如此,我依旧觉得牡丹弹唱的要比我当年的那首好上十倍以及数百倍。
听着听着不禁有些痴醉了!
但是台下的部族首领们似乎并不买账,不过一会儿,便有些埋怨的议论道。
“陛下还是稚气未脱,怎么还是喜欢这东临国的幽怨曲调……”
“对啊,咱们胡夷国的男儿就该听咱们得马头琴舒畅些……”
“是谁说的,若是词曲好,不管是马头琴还是古筝,都会唱的咱们热血沸腾……”
……
当台下的议论声已然盖过了牡丹的声音时,夏炎烈突然开口说道。
“贵妃娘娘也来助助兴如何!”
夏炎烈玩味的看着我,那赤裸裸的眼神似不答应就要吃了我一般。台下众首领听见夏炎烈得话,也都好奇的纷纷看向我。
我知他们定是对我一曲封妃的事情早已知晓。
此刻我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但我仍然婉拒,因为实在不想借此压过了牡丹的风头。
“谢过陛下赏识,只不过我觉得这位大妃娘娘唱的比我要好,实不敢献丑。”
眼瞧见夏炎烈好似突然很开心,但是仍然说道。
“可是我的部族首领们非要听该怎么办。”
我瞟了一眼已经停下琴音的牡丹,此刻已经缓缓走到了夏炎烈面前,让出了位置,又看了看身后翘首以待的各位首领大人们。
苦笑着,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陛下让我弹哪有不弹的道理。”
听到我这样说,夏炎烈散开了微皱起的眉角,一把拉过了牡丹坐进怀里,高声说道。
“开始吧!”
我抚了抚牡丹留下的古琴,清了清嗓子,想了想我仅会的那几首完整的歌,高声说道:
“仅以此曲,祭奠为我死去的好朋友青童。”
说完,又狠狠剜了一眼那武士乎莫雷。
这次那武士并没看我,而是盯着手中的酒杯,在那摩挲把玩,似乎那就是我的头颅一般,很轻易的便能掰断。
不禁让我脖颈发凉。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啊……啊……”
……
此刻的大殿之外,一个带着朴实白玉耳饰的侍女匆匆离去,落下了几滴眼泪,但马上又收敛了脸上的悲容。
她是青音。
她追着小姐到了胡夷国的边关。
因为从小到大她练的便是轻功和隐术,所以那些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没发现她。
她隐进了胡夷国的皇宫,化身杂役房的宫女苏曼,而真正的苏曼已经被她打落井底。
这些日子她几番打探,但是均无小姐的下落。
今日恰逢朝奉日,她巧合的被派到大皇宫外面宫殿伺候。她看见了小姐,更是听清了小姐的那番话。
她知道弟弟已不可能再活,所以她一定要追回小姐。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和青童都是孤儿,相依为命,从小被首领大人收留,虽然不用再风餐露宿,孤苦无依,但却要练就最苦的武功,因为他们自小便知暗士的终身职责。
从此不能有自己的姓名,不能有自己的感情,服从主子的任务便是唯一生活的目标。
但小姐不同,她允许他们跟她同吃同玩,还给她和青童写了一首曲词。现在,她身处敌国为俘虏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却还在为她弟弟的死自责。
这样的小姐绝无仅有。
而此次深入胡夷大皇宫,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听从上面的指令,便私自决定的。
就像小姐说过的,他们是朋友,一生都要一起走。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我不再拨弄琴弦,因为实在记不清曲谱,更因为我想借着台下众位首领迷醉之时,胆大的去试试。
一边声嘶力竭的唱着,一边端起一杯酒,穿过各位虎视眈眈的首领,来到那武士身旁。
我把酒撒在他前面的地上,然后,把那空了的酒杯轻轻扔在地上,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这个如疯子般的举动,也许对于他来说我不过即将成为个刀下亡魂,早已不屑于再看。
……
“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
“好!贵妃娘娘的歌喉果然名不虚传!”
夏炎烈一边用那大手鼓着掌,一边盯着我仔细的瞧。
我摆了摆手,走回了原位。
有些妩媚的娇笑着。
“原来陛下您也喜欢这些东西,那我脑子里可多了!”
“哦?还会唱什么!”
夏炎烈明知我有些羞辱他的成分在却仍然煞有其事的追问着。
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摇摇头说:
“若陛下想听,还请陛下如实告诉我,现下是否君成安没有回信,而我是否已变成了这个大皇宫随时可杀之人呢!”
闻言,不仅仅是台上的夏炎烈,就连场内各部首领都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本以为我这个他们的陛下掳来的敌国贵妃,就是个会弹唱的普通女子罢了。并无惊艳奇才,也不似他们胡夷国的女子个个能骑善射。
但是,刚刚那首歌唱的另他们第一次觉得朋友的珍重,有些群情激奋,而如今又是能这般得看透了一切的问话却是大胆的很。
夏炎烈也有些吃惊,他没料到我会突然转变话题,心里一紧。
既然她都知道,还能在这异国他乡、在这权利的中心云淡风轻的唱着歌,为死去的随身暗士挑衅乎莫雷。
要么就是她不怕死,要么,就是她一心想死。这样想来竟让他一时有些不舍的杀她了。
他原本今天要杀了她祭旗的……
从他的脸色中,我已得知了几分答案。
饮尽了杯中的酒,这次便让我醉倒一次吧,起码一会儿砍头的时候我不会觉得疼。
见他一直不言,我心中已有了答案。
“罢了!人固有一死,有的死轻于鸿毛,有的死重于泰山,只是求您留小女子个全尸,好让我有个完整的灵魂回乡侍奉父母亡魂。”
我又倒了一杯,把手中酒高举,对着夏炎烈,对着下首的众臣,也对着远方的家乡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而我为何知道自己要死的呢!
全都是因为这些各部大臣们的不屑一顾,因为我的连番挑衅也并没激起那所谓第一武士的任何不满,因为他们根本不知我能听懂胡夷国的土语。
试问,有谁会对一个俘虏这般优待呢,当然是这个俘虏将死才会有这般优待了。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正的在位置上坐直。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夏炎烈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手上递上了一杯酒,似乎还想再听我说些什么。
我接过他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感受着夏炎烈的目光,顿觉头脑昏沉。
我不害怕,我本就是一缕幽魂,能来这人间一趟已很是值得。
我迷糊中不知又拿起了谁的酒杯,高高举起,嘴里还念叨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突然身体飘然而起,感觉这个怀抱好温暖,我靠在那个怀里,使劲的蹭着,想找到一点熟悉的温暖。
迷糊间我好像听见青音在轻声的叫我,但我无脸面对她。
“对不起,对不起,青童,我对不起你。”
我不断的说着,道着歉,可还是觉得这样不够。
“君成安……我恨你……你这个大坏蛋!”
我知我这次醉的一塌糊涂,因为也许再也不会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