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原本不晓得白衣姑娘的姓名，但他仔细翻看姑娘留下的信，在角落里模模糊糊有个被水打湿的字，仿佛是一个“暮”字。当年困于时局，在天啻帝稳坐江山之后，师父振作精神，决心与万丈红尘诀别，于是同师祖共同建立起一个门派，专门修行道法。师祖素来通透，同他讲万事不可逃避，便自行决定取了“暮云墟”三个字，初来委实与师父有些为难，但日子久了，师父当真逐渐放下心结，一心向道。

造化弄人，师父与世隔绝三年后，有人将我送到暮云墟山脚下，于襁褓之中夹着一封信，正是当年师父留给白衣姑娘的那首晏殊的词，师父便收我入门，教养我长大，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我愈发出落的同暮姑娘相似，勾起他心中早已沉睡的往事，所谓人非圣贤，委实令他难以平静的面对我。

他说她约莫是我的娘亲。

娘亲么？我却不大懂。

师父从来不晓得暮姑娘的身份，他在建立暮云墟后便不再过问世间事，十几年来更是未曾踏出暮云墟半步，他同我讲完这些事，饮了一杯茶，接着讲，“你尚且年轻，不能体味‘哀莫大于心死’，为师只愿你以后也不晓得。”

掌门师父同我彻夜详谈，第二日用过午膳后复又闭关了，他说近来身体大不如前，说不好便是要羽化升天了。按道家来说，“生死气化，顺应自然。”许是我道行不够，听闻他说出这几个字，我内心惆怅，只觉得鼻中一阵酸楚，落得两行泪来。师父和善的同我说，“不必如此，生死有命，为师这一生疾苦，许是上天终于想要眷顾我了，解脱我这一生困苦罢。”

我未曾同他说起过，虽然深知他同三位师兄并非我的亲人，但是我素来少言寡语，亏的他们事无巨细的照顾，照理我们心尚道法，顺应自然，但想到有一日再也见不到师父，委实有些难以接受。

是夜，正是梅雨季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偶有几丝微风拂面，终究是热的很，我左手摇着折扇，站在檐下，所谓清风明月，今日既没有清风亦未有明月，入眼即是星河。记得小时候，掌门师父曾想过授我观星法，但彼时我尚且年幼，性子不稳重，师父同我讲了一些入门的技巧，见我无甚兴趣，便作了罢，如今望着满眼的星河，美则美矣，只是委实有些遗憾。

念起师父，我心中又惆怅了起来，根据他同我讲的事，他同我娘亲约莫是有些瓜葛，但是情爱这种事，我不懂，但我瞧见他如今说起往事时哀而不伤的神情，亦能料想到当初于他可谓是哀哀欲绝。

我叹了口气，敛起折扇，捏着袍角，飞身上了屋顶。暮云墟地处青山峦嶂之中，依托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确是兵书上所谓的易守难攻之地，站在山顶俯瞰，入眼皆是一片青绿。暮云墟的主体房屋，正建在一丛丛葵松之下，甚是隐秘。当初令诺师兄赞叹师父同师祖眼光好，师祖捋着一把不长的胡子，形容神秘的说道，“我本人比较怕晒，才有了这样的布局。”

一阵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呜呜咽咽，听不真切，我用折扇挡住天光，远远的瞧见一个身影跪在河边，半刻之后，我听得那哭声愈加分明，再瞧那人正是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