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仗剑天涯,这是师父年轻时的抱负,如今他双鬓微白,教弟子们的却是如何看淡尘世万物。盛夏之后的晚课皆是自习,故而晚膳之后暮云墟分外安静,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满天的星辰,正所谓“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暮云墟中未有钟鼓声,唯有风偶尔拂过四季茂密的葵松枝发出的沙沙声,但可想而知这是一个难眠的长夜。从前我极少失眠,师父说修道念佛的人心如止水,少有心事,我近日才晓得他亦不过是诓我的。夜深人静,正是同自己交心的时候,便是伤春悲秋的好辰光,再抬头望望天,恨不能逼出两行泪来。
小时候,我总在夜里为课业苦恼,因我入门时四位师兄皆已小有所成,独我一人磨练基础,实在是没有比较,外加师父鲜少批评我,常常陷入自我怀疑中难以自拔,师父便同我说,七成天注定,三成靠努力,我竟信以为真了十年。后来自己认字读书识大体了,才晓得这是师父宽慰我,便向他道一声谢,他一脸严肃的说,“你想的委实有点多,我的意思是你根骨这么出色,若是本事学不好,那便是不够用心,若是学得好,主要得感谢父母生养的好。”
河边的哭声时断时续,悲伤了一阵停下,一会又抽抽嗒嗒起来。书上说,“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一个比他更惨的人。”此话当真,听着这令人揪心的悲戚声,我倒真是不再难过了,在房顶上找了个好位子伴着哭声赏了会儿天。
星河满天,我瞧了半晌,那哭声便时起时伏了半晌。
终于,啜泣声停止了,我看着河边的那个背影一动不动,莫不是哭累了跪着睡着了。忽然心生好奇,捏起袍角飞身下了墙。
河里隐隐绰绰倒映出我的影子,正叠在那人的影子之上,把正在专心发呆的那人吓了一跳,他“啊”了一声站起来,我已经拿折扇指在了他的命门上。他揉了揉眼睛,费力的辨识我隐在天色暗处的脸,而后松了口气,同我作了个揖,用沙哑的嗓音道,“师叔。”
是静启。
我用折扇指着地上瓷碗里一个硕大的白馒头,“这是作甚?”
他说,“今日是弟子双亲的忌日,这是供品。”
委实有些辛酸,我点点头。
他说,“还请师叔切莫对他人提及此事,便是连我师父都不要提起。”
我点点头,“好,不说。”
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说,“弟子的双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我由叔父抚养长大,他待我很好,但是他同我说,双亲生死忌日万万不可忘却,这是弟子唯一能尽的孝心。”
“有孝心可尽委实不错。”我打开折扇,扇着风说,“不知你晓得不晓得,保守秘密的最佳方式即是不要同任何人说。”
他愣了一下,同我说,“弟子觉得叔父分外亲近,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我没接他的话,岔开了话题,“日前听令诺师兄提起,你的叔父每年都会来探望你。”
“起初入门的三年里确是年年来的,可前年起就不知何事,只有书信了,信中亦只是客套的问好,不过年年都给我拿不少东西倒是有的。”
他哑着嗓子说完,拿起地上的白馒头啃了起来,吃了两口又抬起头,问我,“师叔,你想家吗?”
“不想,我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