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长乐公主府标识的马车慢悠悠地驶向繁华香街,停在云绣坊门前。
云欢下了车,目送公主府马车远去。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犬吠,有团毛绒绒的东西正亲昵地蹭着她的绣鞋,
低眉浅浅一笑,轻轻顺了顺狗狗柔软的毛发,
“闹闹,你是来接我的嘛?真乖呀~”
许是她眼中的星光太温柔,闹闹跳起来,欢快的摇晃着短尾吧,两只爪子扒拉在云欢的腰际,圆圆的大脑袋在主人的玉颈上拱动,软软的毛轻轻扫过云欢耳畔的肌肤,云欢差点站不住。
见状,旁边两个约莫十四五岁女孩赶忙上前,圆脸侍女熟练的拉开闹闹,瓜子脸侍女赶忙搀扶云欢。圆脸的侍女唤作岸芷,瓜子脸的叫汀兰,她们跟着云欢该有六年了。
“姑娘,夜里冷,揣上手炉吧。”
“姑娘,今日宫宴可还顺利?”
“汪汪汪汪……”
两个侍女一条大白狗拥着云欢朝里走,云欢温柔含笑,任凭她们叽叽喳喳。宫中有规定,入宫赴宴不可携带婢女侍从。云欢知道两人都担心坏了。
前院是商铺,穿过回廊,又穿过中院绣房,来到后院。后院遍布蓝花楹和栀子花。紫色的花瓣零落了一地,夹杂着丝丝缕缕栀子的残香。
进了屋内,岸芷为云欢奉茶,汀兰替云欢净面更衣,闹闹乖乖的趴在云欢的脚边。
“姑娘,合欢馆的花魁坚持要您为她的嫁衣绣上红梅……”岸芷为难地开口,盛都人人都知道,云绣坊从来不绣红梅。
“推了吧,实在不行请她另请高明。”云欢的目光冷淡下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
“这些人就是仗着姑娘您性子好,手艺好又不挑人……”汀兰愤愤不平,在盛都稍微有点手艺的,都傲气得很,她家姑娘就是性子太好了,人家才蹬鼻子上脸。
“我乏了,你们也下去歇息吧。”云欢笑笑,抬手点了点汀兰的额角,止住她未完的话,这丫头念叨起来可得好几个时辰。
“姑娘也早些歇息。”两个丫头见姑娘如画眉眼间的染了几缕倦怠,对视一眼,满脸心疼。
不知为何,每次姑娘听到有关红梅的事情,心情都不好,姑娘从不说,但她们能感觉出来。
屋中只有云欢一个人了,连闹闹也被带出去了。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光影晃悠悠地洒在床前的红梅屏风上,云欢的桃花眸晦暗幽邃,静立屏风前,任由冷寂的气息慢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无意识地抬手,玉指抚上屏风上的红梅,红梅鲜红如血,穷工极巧,远望疏朗,近看压抑。
今天宫门前那个男人怔怔地看着她。怎么?瞧见她和娘亲三分相似,而且和他死去的女儿同名,良心不安吗?!
云欢唇边扯出一抹嘲讽至极的笑,如果那个男人还有心的话。
灯前,美人儿毫不怜惜地吹灭明暗不定的烛火,冷冷的月光投在了床前的屏风上,给那血红添上一抹惨白。栀子花香气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整个屋子,美人儿累了。
……………
“滴答滴答滴答……”云欢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噩梦。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推开房门,血流了一地,还在不停地淌,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没有说话,云欢没有去尝试叫醒她,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叫,她都不会醒的。她就想坐在床边,好好看看她,这虽是她的噩梦,但她不愿意醒来。
“滋滋滋……”
云欢不用看也知道,屋内又要着火了,她没有想去救火。太多次了,从前她试过无数次,无论她做什么,最后这间屋子都是火光冲天,一片废墟。她只是遗憾这火来得太早了一点,她还来不及再看看娘亲。
“娘亲,当年你怎么不带走欢儿,女儿好累啊,这次女儿不走了,好不好…”
云欢握着女人的手,侧脸蹭着她冰冷的面颊,满足地闭上眼睛,任由红光吞噬母亲和自己。
……………
“姑娘…姑娘…您醒醒…”
“汪汪汪……”
见云欢醒来,趴在床边的闹闹拱起大脑袋蹭着她的手掌心,岸芷、汀兰松了口气,拧了帕子给她擦额边的冷汗。
“姑娘,您又做噩梦了…”岸芷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经常做噩梦。原先她们也不知道,有了闹闹后,闹闹每天去叫姑娘起床,这才发现了不对。
“无碍。”
云欢面色苍白,眼底余有几分低迷,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姑娘,求您让奴去请大夫吧。”汀兰擦了擦眼睛,忧心忡忡。
“治不好的。”自嘲地笑笑,娘亲说过,心病无药可治,要是真能早点解脱就好了。
汀兰只能无奈作罢,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请姑娘找大夫医治,姑娘从来不肯,她们也劝不动。她们姑娘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性子最是倔的。
“毋须担忧,梳洗罢。”云欢温和出言安慰。
“姑娘,这次不如用这条靛蓝色发带。”
云欢抬眸看了看这抹干净的蓝色,目光黯淡,随意指了指一条浅碧色的发带。
“不了,换这条碧色的。”她怎么敢?她怎么配玷污这么干净的蓝色!当初那少年用自己靛蓝色的衣角为她包裹糖葫芦,免遭脏污,可她恩将仇报,竟然偷了人家的东西,她早就肮脏透了。
云欢一言不发,垂下长睫,遮掩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姑娘,这花真漂亮,还要留着吗?”汀兰指着妆台上粉白色的醉芙蓉询问云欢。昨夜取下后,她不敢自作主张。
云欢蹙眉,昨夜男子强势的动作历历在目,心下不太舒服,她不想和这男子有半分牵扯。淡淡地瞥了眼依旧鲜艳的花朵,低声吩咐:
“扔了。”
……………
临渊为传主子的话,一大早便等在云绣坊门前,彼时云绣坊还未开门,门口只有几个衣着普通的姑娘在门口等候。临渊身材高大,一袭黑色武服,面容严肃,笔挺地立于门前,如鹤立鸡群。
姑娘们时不时地抬眼偷看,又扭头掩唇偷笑。临渊略不自在,黑脸发烫,如果凑近了看,脸必定是红了一片。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一个侍卫,统管主子三千暗卫的首领,竟然来这种女人家家的地方。
正水深火热时,岸芷、汀兰终于开了门,姑娘们争先恐后,蜂拥而入,临渊沉默地跟在后面,停在汀兰面前。
“我是卫将军的侍卫临渊,来替将军给云绣姑娘带句话。”临渊面无表情地开口。
“您有什么话告诉奴也是一样的,奴自去回禀我们姑娘。“汀兰含笑开口,态度礼貌疏离。她家姑娘容貌好,性子好,不少达官贵族的年轻男子相邀,姑娘从不理睬,就是这刚回京的卫将军亦然。
“这…恐怕不方便。”临渊态度强势。
“您稍等,奴去请示我们姑娘。”岸芷见这么一个大男人直直地杵在中央,也不好看呐,走上去,引着他去偏室等候。
岸芷前来请示的时候,云欢正在中院专心勾稿,听完岸芷的请示,蹙了蹙眉,不知这卫将军还想做什么,左思右想却没有丝毫头绪。
“姑娘实在不想见,奴这就去推了。”岸芷实在不愿见自家姑娘为难。
“无妨,领我去瞧瞧。”云欢容色恢复了如常。
听到女子轻缓的脚步声,临渊抬头,女子从远处走来,全身笼着清清柔柔的气息,似一株遗世独立的木槿,自顾自盛放,低调却也夺人心魄,惹得人看了她一眼想再看第二眼,直到彻底沉迷。
待人移步面前,他才恍然回神,近看女子容貌如春梅绽雪,霞映澄塘,确实是令人眼饧骨软的美人儿,难怪爷多年来对她念念不忘。
不敢再看女子,临渊移开视线,沉声回话,
“云绣姑娘,我来替主子传话,将军因您被陛下重罚,受了莫大委屈,问您如何表示谢意。”
不知为何,云欢觉得临渊在说那个男子“受了莫大委屈”的时候,声音低弱了不少,嘴角略微抽搐。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
内心微乱,定是为着安定侯世子之事,卫将军才被责罚,她又能如何呢?卫将军也是知道自己爱莫能助,却偏偏这时候过来,他想要什么?
“云欢无以为报,若是将军以后需要绣活,云欢必定分文不取。”云欢斟酌再三,缓缓开口。
“这未必是我们将军想要的谢礼,望姑娘再仔细思量,我先回去复命。”有板有眼说完,临渊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爷这不是让他刁难人家小姑娘吗。
卫国公府,卫忧正在书房处理军机要事,见临渊进来,放下手中的笔,迫不及待地询问:
“如何?她怎么说?”
“爷,嗯…云绣姑娘说您的大恩她无以为报,若您需要绣活,她分文不取…”临渊盯着地上的青砖缝隙,含蓄地表达。
“就这样?!”卫忧探长脖子,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下文,心有不甘,锐利地扫视面前的闷葫芦,清了清喉咙,威严问道,
“可有说关心爷的话?”
“没有。”临渊低头,声音低不可闻,求爷可千万不要怪到他头上啊,他该做的都做了,人家姑娘这样表示也不能怪他啊。
卫忧听得一清二清,心中失落,却仍不死心,试探性问道,
“脸上可有些许关怀的神色?”
“…许是没有…”临渊脑袋恨不得贴到地面,措辞更加委婉了。
“啪”卫忧一掌拍在沉香木桌上,凤眸瞪着临渊,像是要在他身上戳个窟窿。肯定是这家伙不会说话,没有完美表达他的意思,不然怎么会…
顶着主子杀人的目光,临渊整个人都傻了。为什么倒霉的人总是他,只盼爷下次不要将这种“美差”交给自己,他还想再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