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岸芷、汀兰端着洗漱用具和早膳等在云欢的房门前。
“姑娘,我们进来了?”
岸芷靠近镂空雕花木门,轻叩房门,低声询问。
“进罢。”
听到女子轻柔的应答,两人端着东西进了屋内,先将手中托盘置于黄花梨木雕牡丹的案几上,再走至床榻前,挽起纱幔,晨光迫不及待钻入帘内,跳跃在女子莹白的容颜上,衬得佳人肌肤胜雪,细腻如瓷。
云欢半倚于床栏,眼睫低垂,眉尖微蹙,似乎对光线的侵入感到不适,素手抬至额前,遮挡耀眼的白芒。她不喜欢这么亮的光,感觉它们能射到人的心里去,让一切隐秘的黑暗无处遁形,让她…避无可避。
“姑娘,睡得可还安稳。”汀兰正服侍云欢换上浅碧色绣木槿交领襦裙,见她眉目间犹自带着一缕倦意,关心问道。
“嗯,昨夜许是闹闹在,睡得还算香甜。”云欢玉指系着秋香色腰带,手上动作不停,温柔笑笑,宛如木槿缓缓绽放,恬淡嫣然。
汀兰愣了愣,姑娘容色当真是极好,轻轻一笑,连同为女子的她也不由自主被吸引。
待反应过来云欢说了什么,“扑哧”一笑,凑上前去,满脸神秘兮兮,
“姑娘猜猜,今儿我在厨房看到了什么?”
“嗯?”左不过是些瓜果时蔬,再不然偶尔有偷腥的小猫儿,云欢不解地看着她。
“闹闹哪里是陪着姑娘,它是跑去厨房陪肉骨头去了。”早晨她去厨房备膳,推开门,闹闹嘴里含着一根骨头正呼呼大睡呢,不仅如此,连做菜的肉也扫了一块。人赃俱获,不不不,“狗”赃俱获才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平日里,她们也没亏待它呀,至于大晚上不好好守着姑娘跑去偷吃嘛。汀兰好气又好笑,暗暗打算,取消这几日给闹闹的加餐。
云欢哑然,昨夜里她是关好门的,想必闹闹是从窗户跳出去的,平日间闹闹是喜欢吃,可陪着她的时候,定是守着她一晚到亮的,现在还不见它,怕是饿狠了。这些日子自己病了,它也未曾好好吃饭,到底是没有照顾好它。心下愧疚疼惜,云欢轻声吩咐,
“这些天多给闹闹准备些吃食,我瞧着它都瘦了。”
“姑娘——”
岸芷、汀兰异口同声,满脸不认同。汀兰是因为吃醋,闹闹偷吃,姑娘不罚它,还纵着它,真是让她……羡慕。
岸芷觉得闹闹半点没瘦,要是真瘦了就好了。它再这么胖下去,马车都得换一个更宽敞的。
“行了,行了,我给你们也加餐还不行嘛。”云欢哭笑不得,心中无奈,她对闹闹好不是没有缘故的。闹闹在她最难熬的时候来到它身边,那时候她还没有入师傅的眼,一人一狗流落街头,无数个日日夜夜相互取暖。拜了师后,由于师傅并不喜欢狗,她只能时常去外面看它。后来,师傅不在了,她才有机会将闹闹接回来,这些自己从未对两个丫头说过,因为她做梦都想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姑娘——”岸芷、汀兰同时垮下小脸,她们是这意思嘛,但瞧见云欢难得的调皮促狭,眼角眉梢染上了少女该有的鲜活气息,两人心中很是欢喜。
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后,云欢留下汀兰照看绣坊,带着岸芷上了马车,前往卫国公府。
……………
“啧,好了没有。”卫忧瞪了眼在各色腰带旁犹豫不决的履冰,整整一刻钟了啊,不就让他挑一条腰封,是要了他的命吗?磨磨唧唧,平时要是敢这么慢腿都能给他打折。
“黑金色。”
履冰木着脸,终于在自家爷要爆发的时候,指了指最边上黑金色暗纹的革带,低调不失尊贵,沉稳不失大气,与爷今日的衣裳甚是相配。
卫忧怀疑地捏起那条腰带,有点嫌弃。黑色太暗沉了吧,会不会显黑啊,不好不好。还有上面的金线暗纹,啧啧啧,简直俗气至极,倒不如……
“把这条给我。”卫忧指着其中的一条,吩咐道。
顺着卫忧手指的方向,履冰瞅见了那条正红色麒麟纹锦带,的确耀眼夺目,贵气不凡,不过……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临渊略为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爷,云姑娘穿过长宁街就到门口了。”
卫忧急了,自己扯过腰带,匆匆忙忙系上,大步迈出了房门。履冰眼睁睁看着自家爷潇洒远去的背影,他还没来得及说,腰带好是好,但是红配绿真的不合适啊,希望爷自己不要发现。嗯…没错,爷觉得好就是真的好。
这边卫忧来到大门前,昂首挺胸,端然树立,眼神却直直盯着长宁街的方向,像一块美丽的望夫石。
许久,绘着未开放的芙蕖花的马车稳稳停了下来,卫忧记得这是云绣坊的标识。
马车中先下来一个小丫头,上次在云绣坊见过的,似乎是叫岸芷来着,她正掀开蜀锦苏绣蓝花楹车帘,
白腻纤长的素手从车内探出,卫忧迎上前去,下意识递手要去扶女孩儿,岸芷惊讶看着他,躬身施礼后,同样伸手要扶自家姑娘。
云欢看着眼前的两只手,一只她很熟悉,是岸芷的,另一只她也能辨认出是谁的,小麦色肌肤理,掌纹纵横细密,那日宫宴,递与她木芙蓉的手与眼前这只分明一模一样。盛都向来重视门第家世,没想到这卫将军竟会亲自前来迎接一个小绣娘,真是让她惊讶不已。
想起这位将军率性不羁的名声,倒也与他相配。云欢摇头失笑,将手递入岸芷手中,顺势下了车。
卫忧眼巴巴看小姑娘的手落入他人手中,恼怒瞪了岸芷一眼,这也是个没眼色的。余光瞥到临渊笑得颤抖的双肩,眼中锐利一闪而过。啧,能耐了你,爷动不了她还收拾不了你?
感受到自家爷幽邃危险的视线,临渊汗毛倒竖,笑不出来了。得,倒霉的又是他。
卫忧不乐意了,冷哼一声,束手身后,绷着俊脸,直直盯着那双白腻纤长的玉手。早知道不装什么君子了,直接上手不香吗。
不知怎么了,岸芷觉得平时冰凉滑腻此时尤为烫手,疑惑地朝着炙热的来源望去,就见卫将军毫不掩饰盯着自家姑娘的手看,不由心尖一颤,为什么将军的眼神如此奇怪,姑娘哪里不妥吗?岸芷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云欢站稳了身子,抬眸看向身前的男子,长身玉立,神情端肃,明明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拜见卫将军,前些时日身子不适,替将军裁剪的衣裳拖到了今日,是云欢的不是,望将军勿怪。”她垂下眼睫,稍稍后退,屈身行礼,
“云姑娘不必多礼,身子可大好了?”卫忧低眉凝眸,女孩儿不卑不亢,姿态优雅自然,身形明显纤弱了不少,好像风一吹就能倒,心中这般想着,手已经先一步要去扶她。
“礼不可废,多谢将军挂念,已然大好了。”云欢行全了礼数,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回避,礼貌又疏离。
卫忧见此,心里更难受了,眉峰聚起,渐渐笼罩寒雾,不断告诫自己来日方长,铁杵磨成针,总有把人磨化的那天。
深呼吸几个来回,卫忧学着盛都世家公子的模样,唇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彬彬有礼做出邀请的姿势,
“云姑娘随我来。”
云欢颔首,吩咐岸芷取了锦盒,默默跟在卫忧身后,
眼前移动的裳服,采用上好的云锦衣料,上窄下宽,裁剪恰到好处,较好展现男人的身形比例,其上的祥云纹大气,带有云卷云舒的悠然之感。革带采用的是蜀地的式样,蜀锦质地,采用双面绣法,针法表现娴熟老练,麒麟纹样色彩鲜明,形神兼备,完美衬托男人劲瘦的腰身,远看近看都显得人挺拔如松,气势不凡。无论从工艺、材质、款式而言,都是上佳之选。
唯一不太恰当的是,腰间的正红色与裳服的深青色似乎不太相配,易将人的注意力引向腰部,反而忽略男子整体的风姿。
卫忧在前面悄悄放慢了步子,小姑娘跟在自己身后,让他心痒痒的,又不好回头,怕唐突了佳人,可人迟迟没有跟上,他索性等在原地。
云欢兀自想得认真,冷不防撞上一堵硬墙,让她不由低呼出声。
痛哼传至耳畔,温软贴上后腰,甜香悠悠,卫忧心尖颤栗,转过长躯,揽过云欢的楚楚纤腰,将人半拥在怀里,低眉细细查看哪里磕着碰着了,
女孩儿小手捂着额头,眼中弥漫起浅浅泪雾,小巧的鼻尖通红,像被人欺负了般,可怜兮兮的,卫忧眼神幽暗了几许,到底是小姑娘身子更重要,压下内心四溢的遐思,急道,
“可还好?”
灼热的鼻息洒向云欢,云欢抬眸,男人放大的俊颜就在眼前,腰间滚烫,让她顾不得头上的痛意,连连后退,强自镇定,
“多谢将军,云欢无事。”
红晕缓缓爬上女孩儿莹白的小脸,胭脂般瑰丽,但却转瞬即逝,尚且来不及凝神欣赏,手上的柔软又骤然消失,连那股熟悉的温雅甜香也在瞬间远去了,卫忧垂眸看着空落落的手,怅然若失,低沉应道,
“无事便好,云姑娘可要小心些,莫要撞到……”别人身上去了。
最后的几个字低不可闻,云欢没有听清楚,大约是让她不要再撞到哪里之类的,将军如此细腻体贴,举止虽然不羁了些,到底心性纯良。这般想着,她浅浅笑了笑,认真答应道,
“好。”
本来卫忧有点挫败,不过很快那点子挫败就一扫而光,小姑娘乖巧点头,笑容安然明媚,眼角泪痣灼灼含艳,让人眼前都明朗了不少。手指攥紧又松开,忍耐着将人揉入骨血的冲动。
他卫忧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是她先招惹的他,他若不放手,云欢只能撞入他的怀里。
不急,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
想明白这一层,卫忧唇边笑意渐深,领着云欢穿过花园,崩溃的哭喊隐隐传来,地面一片狼藉,名贵的花朵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狼狈不堪。
呼啸的风扑面而来,远处的白影由远及近,十分迅疾,不用看,卫忧也知道是雏义这傻狗来了,他站在原地,思考怎么摔倒才能更加英气逼人,因为惨痛的教训已经明白告诉他闪避无甚用处。到底还是怕雏义吓着女孩儿,手掌飞快攥过云欢的皓腕,将人护在身后。
云欢挣了挣,想提醒男人放开她。不想却被握得更紧,男人异常严肃的声音传来,
“别动,雏义十分狂野。”
云欢闻言,不敢再动,上次就见识了这条巨犬的凶猛,平日里对它的事迹也略有耳闻,许是不太容易亲近生人。
“唉,楚少将军不会训狗,才将它送与本将军的。”
卫忧摇头叹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微微侧首打量女孩儿的神情,见她不曾起疑,方才松了口气。
云欢低头沉默,努力忽略腕上的泛起的奇异感觉,眸光落在裙裳的木槿花纹理上,不知为何,她竟从这话中听出了些许委屈控诉,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