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世间的磨难与痛苦都是有原由的。
但你不知何时种下的因,会造成往后所受的果。
这也便成了莫辕风究其一生的心结,他将一切想全然拖出,却又心知自己没有资格。
他想,命运这种东西,可真会做恶。
看着卧榻上的人又一次将药吐了出来,莫辕风再次探上她的脉,才知晓郁烨的病又重了一层。
他无法给她下个准确的诊断,因为强加在她身上的病症太多,毒药落下的病根,冻伤后引发的痨症,加上心力不济,风寒等等,都让莫辕风恍惚觉得她活下来属实太难。
尘世拉扯着郁烨的东西太多,如缠丝木偶般丝丝入扣,盘盘根引,又错综复杂,而作为缠绕支配的线,正是让人难以折断脱离称之为情感的东西。
自郁烨回来后病症加重,郁广冀将一切能用的名贵药材都塞了过来,颇有一番要吊着人命的架势。
但如今郁烨的情况,已是到了多名贵的药材她都无力承受的境地。
书墨闫凌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无能为力。
尚记得郁烨清醒时只叫来了闫凌问话。
“你可曾怪我?”
闫凌没敢看呈放着骨灰的暗格,垂下眼摇了摇头。
他虽面对书歌死去的事实,但也知晓他真正需要向谁报仇。
这是第一次。
而第二次将郁烨从混沌意识中拉扯出来,她即将面对的是更加艰难的境地。
郁广冀派人来请她,因为谢予迟来了。
他对郁烨苍白薄削,似乎即刻便要倒下的虚弱熟视无睹,嘴中吐出威逼强压的话语。
因谢予迟的穷追不舍,郁广冀始得窥明两人关系。
直至真正看见同他对峙的那人样貌,他嗅到了更大秘密的味道。
哦,他想错了,真正出现在对峙场上的不应该是他才对。
“去见见如何?”郁广冀的手指轻轻敲在扶手处,目光游离在郁烨毫无血色的脸上。
纤瘦的十指交握,她身上盖着厚重的披风,整个人看上去虚浮而薄凉。
“如你所愿。”
……
这是脱离西境所辖后最宽广的一处荒原。
当然远远比不上边塞的苍凉庄丽。
旌旗在黑压压的云层下飘动,行行肃立,严阵以待的军士们手持兵器戒备,而他们的战将太子俊美如俦,黑玉簪冠,一袭银线麒麟的玄青长袍,盔甲下的衣袂翻飞。
据探子来报,郁广冀此番入西境带了不过三千兵力,谢予迟不信他有胆子同自己正面交锋。
至于偷袭,他更不会给他机会。
“殿下。”孙骁骑马上前,将突然冒出来的信封呈给谢予迟。
他是为谢予迟驻守边塞的老将,本应驻守凉郡,但听闻太子殿下是去抢女人的,便坑害同行好友替他驻城,特意跟来一探究竟。
军营里头传的是沸沸扬扬,都言他们的太子骁勇,一抢便是晋雍的长公主!
那感情好啊,说出去多有排面!
能让他们不食人间烟火又冷心冷情的太子做出这番举动,那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抱着一睹芳容的心态,孙骁内心澎湃。
就在临战前,他不过去小解,一道利箭便与他擦肩而过。
原以为是贼人偷袭,可四下观察,周围却再无响动。
他迟疑地翻看手里的信封,末端上只留了个宸字。
这世上只有一人敢明目张胆地唤他们殿下的字,想起这人,他不禁心下一抖,忙不迭的将信送过来。
谢予迟接过,只是淡淡扫过上头的题字,便要揉成一团丢掉。
戾风见状立即阻止。
“殿下,看一看吧,多留心便是。”
谢予迟闻言,草草展开扫了一眼,仍旧握紧了纸团随手丢去。
“狗屁不通。”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号声,接着他远远望见晋雍士兵从前坡冲列而下。
“传令下去,诸将迎战,但注意四周,小心有诈。”
“是!”孙骁领命下去,在敌人地盘上干仗,他有种莫名的兴奋。
谢予迟则是首当其冲地策马而出,一路斩杀无数,鲜血溅落在他的鲜红衣摆上,血渍浸入,如绽开的黑梅一般。
终于越过重重人影,方得见到熟悉面容。
虽不是郁烨。
书墨与闫凌骑着马,并列而立,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谢予迟慢慢逼近。
他靠近两人后勒住缰绳,蹙眉开口:“晚晚呢?”
书墨面色沉暗,低哑着声音道:“谢公子,撤兵离开吧。”
闫凌不解地看向书墨,心下一惊。
他们不是奉命迎接谢主子的吗?
只见书墨迅速出剑,径直攻向谢予迟。
“书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闫凌想要去拦,却发现不知何时苏鸦竟出现在身后,她纵马一跃,便将他的马踢翻在地。
闫凌摔向地面,连同着马翻滚几圈才停下。
“楚颖太子,恐怕今日你便要因为一个女人身首异处!”苏鸦拔剑而起,同书墨将谢予迟两侧围住。
谢予迟以手中血色弯刀,后仰躲过左右夹击,同时甩出刀刃,堪堪划过一道弧线,凌冽之势直冲苏鸦腰腹。
苏鸦正要收势,瞥见刀刃立刻侧身,但那刀似预料她的动作一般紧缠而上。
弯刀重归谢予迟之手,苏鸦躲闪不及,腰上立刻出现一道深裂的伤痕。
不顾腰腹伤口,苏鸦咬牙持剑而立,动作明显缭乱不堪,带着气急败坏。
书墨冷眼觑着这一切,未曾半点分心,剑剑带厉,目标明确。
他在攻自己右肩。
见招拆招,谢予迟专心对付这两人,却未注意不远处的山捱处,一道薄削的身影出现在此,身上的灰青大氅似要将人压垮,那淡漠的目光注视着一切。
书墨数道剑光祭出,如掠影般,密密麻麻落在谢予迟身前。
谢予迟未曾有过丝毫退意,专心迎击。
只是下一刻突然被书墨的话阻缓了动作。
“公主命属下问一问楚颖太子,幽州城的那批药,可是您劫走的?”
没有反驳,谢予迟面容浮起一丝阴霾,刀光应接而起,如崩裂山石越出的银龙,带着寒意的气刃绞旋而上,又卷着剑气强势压下,最后将其冲散个干净。
书墨再攻,却被谢予迟的灵巧刀刃逼退,两刃纠缠,他率先后撤,再反应过来,手臂上已留下一圈血痕,那握剑的手掌虎口淌出鲜血。
苏鸦更是狼狈,好不容易在书墨的授意下伤到对方右肩旧伤处,自己已是满身伤痕。
无视肩上衣料慢慢洇染开的血渍,绕开重叠人群,他目光远眺,落在那抹裙摆飞扬的青衣上。
视线中,那个直挺冷硬的身影已拉紧了弦,决然松开纤细手指。
嗖——
箭影疾驰而过,划破空刃直直没入谢予迟的胸膛。
他曾经教出去的御射之术,终究还是受在了自己身上。
郁烨的箭很准,准得令人心凉。
也只不过是一刹,山捱上那道身影却如尘沙般散去,再没了踪影。
匆忙赶来的戾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匆忙驾马,妄图接住跌落下马的谢予迟。
先他一步的是书墨,他将人扶好,又稳住了谢予迟的马。
那箭上涂了药,混沌意识间,谢予迟揪紧书墨衣领的指间骨节凸起。
“为什么?”
书墨淡淡瞥过身前人一眼,从他手中扯开衣物。
忽的侧目,他神色一凛,转向尚未反应过来的苏鸦。
“闫凌,动手。”
刹那间,闫凌自苏鸦后方而起,尖锐的剑直接穿透她的胸膛。
“你……你们!”苏鸦目露惊愕,嘴边渐渐溢出血渍。
待苏鸦倒下,书墨见谢予迟失去了意识,便两人放在马上,转身离去。
戾风赶到,只手牵住谢予迟的马,他望着那人背影,忍不住叫喊出声。
“书墨!”
被唤之人没有回头,更不会解释,他驱马前进,同收剑的闫凌立刻消失在平旷无垠的荒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