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坡度并不太陡,元书意稳稳拉着缰绳,慢慢地牵着马走了下去。
走了好一段,大概就是在这附近,元书意喊道:“哪儿呢?”
“这里!这里!”
这雀跃的调调,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可眼下周围荒草没过了颈窝,她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伸手捋了捋马脖子上的鬃毛,给自己壮壮胆,接着大步走了过去。
一个黄衣少年躺在草丛里,正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这不是好好的?”元书意警惕地退后两步,机警地朝四周看去。
“我腿走不动道。”
元书意狐疑地看过去:“怎么走不动道?这不是好好的?”
走不动道还能翘着二郎腿?
黄衣少年不语,只笑看着她。
“那你方才说那里有人,哪里有人?”元书意举目四望,入目的都是草丛,哪里能看到什么人。
“人自然在这儿,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黄衣少年歪了歪头,将脑后枕着的包袱扔给了元书意。
“什么?”元书意下意识接住了,一个黄绸包袱,里头软乎乎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见着他了,也带我一起走。”
“你自己不会走?”元书意一甩手,将包袱扔了回去。
黄衣少年也不气恼,一抬手又将包袱扔了过来:“我不是说我走不动道么?”
看他样子不像说笑,这么一会儿,周围并没有什么黑衣人出现,莫非他讲的是真话?
元书意拉着马走近,盯着他的腿细细瞧着。
黄衣少年被她这样子逗乐了,伸手将自己的衣摆掀开,拉上裤脚:“让你瞧瞧吧。”
一双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只是瘦弱得厉害,仿若八九岁孩童。
“我答应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元书意别开眼,问道。
黄衣少年慢悠悠地将裤腿拉好:“我身后估摸着是个深拗,命大的——”
元书意似阵风般钻进了杂草堆。
站立在侧的那匹马突然嘶鸣一声,撒开马蹄就冲了出去。
擦身而过间,带出的风里透了草香,黄衣少年愣在风里。
许久,身后没了声息。
凝在唇边的浅笑终究是散了尽。
草丛窸窸窣窣一阵,出来一个黑衫汉子:“主子,元书意已经坠崖。”
眼里的些许希冀无声灭却,他不过是做了件正确的事。
可是——
心口上涌起的是无尽的冰凉。
一侧草丛又出来几个黑衫汉子:“主子,公主等候多时,马车备好,请速速过去汇合,以免令人生疑。”
几个黑衫汉子的身后,五辆通体镏金的西域马车稳稳停靠在官道上。
黄衣少年轻阖上眼:“好。”
深拗之上,一群鸟雀迂回盘旋,伺机而动。
山壁上一株破石而生的新松上,挂着一个人。
一只脚踩在山壁石缝里,两手抱在还幼嫩的松枝上,元书意维持这个姿势挂在这里已经有一刻钟了。
两边咯吱窝挂得生疼,手掌下坠的过程里因为攀附壁面,刮得到处破皮,左手尤其疼,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受过伤,这会儿左手竟从破皮处涌出一滴一滴的鲜血。
朝下看能看到拗底的树顶,可这么跌下去,这条小命一准就要交代在这里。
“高景行——!”
元书意嚷嚷了一嗓子。
被推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些人一定是追杀高景行的人,能干脆利落地灭她的口,高景行很可能已经在这底下了。
她的手臂已经麻痛到快没有知觉了。
“咱们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等很久以后,咱们都成了一堆白骨,你说发现咱们的人,会不会猜咱们是殉情的?”
“可是咱们都成亲了,还殉情做什么?我是不是要留下点线索来提醒人家?”
“就这么死了,真是太冤枉了,我怎么会追出来找你呢?我要不出来……”
她要不出来,他不是孤孤单单地在这里无人知晓了?
“可我来了,你也不知道不是?我干嘛要陪你呢……什么都丢下,我才不要……”
元书意清楚自己快到极限了。
再不赌一把,她就真的没命了。
这一面山壁虽然陡峭,但山壁上长了不少的野花野草,若是能边下滑边抓得住这些草丛,她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都到最后了,赌就赌吧!”
高景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身下一阵一阵水纹,提醒他身在何处。
动了动手。
还好,没废。
箭上有毒,所幸他身上有百解丸,箭毒才没入体。
慢慢坐了起来,一离开水面,身上的寒气更甚几分。高景行运了内力,渐渐恢复了力气。
从腰间拿出防水的小筒子,掰开抽出里头的火折子,打了一个。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并无半分亮光。
火折燃烧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在即将烧到手的时候,高景行松开了手。
接着又一个火折擦响的声音,同样在要烧到手的时候,被他丢落下地。
元书意循着明明灭灭的小光点一瘸一拐地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重复的操作。
见他双眼通红一遍遍打着火折,元书意寻见他的满心激动渐渐压了下去。
“火好玩吗?”拖着扭伤的腿,元书意走到高景行面前,看向他。
火折子的光灭了。
“你头上有伤,看不见只是暂时的,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吗,”饶是眼睛睁得再大,元书意都看不到高景行的脸。
忍住剧痛张开双手,往前一步将高景行拥进怀里。
他的气息依旧危险,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一掌震碎。
元书意更用力地将他抱住,绕在他脖子后边的手用尽全部力气圈紧:“你忘了你明日就要出征吗?边戍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现在就被击垮,你就这么脆弱吗!”
高景行手一抖,手里的火折哗啦啦掉了一地。
“放开。”
嗡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茧而出,渐渐抽枝,渐渐成型。
元书意猛地松开了手。
“罢了,就这样吧,”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元书意叹了口气,将地上散落的火折子捡了起来,“如果大爷也想活着出去,咱们必须结伴而行,你我都没得选,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大爷莫要怪罪。”
没有回应。
元书意拿了一根火折,打着那瞬眼前人影一抖,高景行已经晕了过去。
“我去——”
五更天了,深拗里的浅水边,有浓烟升起。
高景行是被热醒的,一醒来,立马察觉到身上的衣衫已经干透发烫。
察觉到烟雾浓烈,高景行猛地坐起。
原来是一丈外生了火,稍松一口气。
再一看,火堆围着他绕了一个圆,他被围在了最中央。
元书意就蜷缩在他身旁。
“你就不怕烤焦了么,”高景行动了动嘴,难得显了柔情。
火光映照,元书意身上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来样子,脏兮兮的实在像路边的乞丐。
想到方才她就是穿着这身衣裳抱了他,高景行眉眼一弯,难见的柔和。
抬手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确实很清晰。
方才晕过去之前,他确实看见了火折子光里元书意那张惊吓的脸。
就是用那样的神情抱他的么。
确实,看不见的那刻,他被恐惧支配了。遥远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即将崩溃那刻,她拉了他一把。
柴火噼啪作响,元书意一动不动。
高景行复又躺下,盯着元书意的后脑勺,想了想,僵硬地伸过手覆在她露出的耳朵上:“我怕黑,真的很怕。”
元书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爬起来一看,火烧得正旺,高景行却不见了。
“哎呀?”手上脚上绑上了整齐的布带,看颜色就知道是从高景行外衣上撕下来的,“还算你有点良心。”
想站起来,才发现双腿灌铅般的沉重。
“站不起来了?”高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元书意回头一看,那男子赤脚而来,手里提着一根草绳,草绳上坠着几尾肥鱼。
“还好,”元书意含糊应下,猛地又想起什么,盯着那几尾鱼的目光一下就转到了高景行脸上,“你怎么抓的?”
不是看不见了吗?
“好了。”高景行跨过火堆,将处理好的鱼放到一块烧红了的石头上,时不时翻个面。
听到他说好了,元书意的笑意收都没收住:“太好了!咱们今天就能出去了!”
不知是太激动还是被呛到,元书意咳了起来。
高景行几步迈了过来,拉过元书意的手就着看了脉象,神情严肃。
“没什么事吧?我就是——”说着咳得更厉害了。
头一歪,熟悉的感觉又从喉头涌了出来。
果不其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去……不会是摔得内出血了吧……”元书意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笑着吐槽一句。
昨日最后那把虽然赌赢了,可一路摔下来,受的伤确实不少,尤其是双腿,此刻动弹不得。
这副样子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还有内伤。
“忍着点,吃点东西就带你出去。”高景行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了过来。
元书意歪了头,从他手里拿过帕子,看了看,乐了:“这样的帕子你到底有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