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府邸门前，时夜生刚从宫中回来。

他没走出几步，便瞧见街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来。

是那日放风筝的小女孩。

她怀里抱着一个布袋，抬头时也瞧见了时夜生。方柳儿不敢和眼前的人说话，只好避开他的眼神看向脚下。

“哪里来的小乞丐?”万煊皱着眉，上前正欲把方柳儿赶走。

时夜生拦住了他，看向方柳儿，“何事?”

“我是来找姐姐的…”方柳儿声音软糯。

“进来吧。”时夜生走进了大门。

亦寒来叫江舟遥时，她还在看着书。听亦寒说，不是大人叫她，而是有个小客人。

江舟遥听罢越发觉着不对劲，赶紧放下书往前厅跑去。

一进前厅，时夜生坐在主座，方柳儿站在一旁，怀里还抱着那个布袋。

“大人，怎么又把柳儿叫来了?”江舟遥看了时夜生一眼，语气中有些无奈。

“不是不是。”方柳儿冲到江舟遥身前，“是我刚刚在门口碰到哥哥，他带我进来的。”

时夜生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们二人。

江舟遥知道自己误会了时夜生，赶紧上前给时夜生倒了杯茶，“大人，喝茶喝茶。”

她又看向方柳儿怀里的布袋，问道：“不是让你…”她一时住了嘴。

方柳儿没在意太多，直接说了出来：“姐姐，我说是时大人送的，可先生不要啊，还说什么死也不会要那狗官的银子…”

江舟遥赶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可已经于事无补。方柳儿有些疑惑，嘴里唔唔的叫着。

时夜生品着茶，过了半晌才开口：“好茶，江南最好的竹叶山，清香淡雅，不错。”

江舟遥有些尴尬的站起身，手背在身后，胡乱扣着手指头。

时夜生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去。

“大人去哪儿啊?”江舟遥讪讪的开了口。

“书房。”时夜生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看着时夜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江舟遥重重的叹了口气，又看向方柳儿。

她眼睛水灵，也看着江舟遥，“姐姐，怎么了?”

江舟遥摇摇头，“罢了，你在府里待着，我再去一趟私塾吧。”

江舟遥骑着马去了私塾，早上送方柳儿来时没在意，这会儿这才有空细细打量一番。私塾不大，只有几十人的座位，此时都已空着。

墙上渗着水，屋顶也没了大半。一位发须花白的老年人正在读着书。

“譬道之在天下…”他胡子微颤，慢悠悠的念着。

“犹川谷之于江海。”江舟遥接了下去。

老先生抬头看过来，只见是一名女子，眉清目秀，他点了点头，道：“这位姑娘是?”

“我是时大人的侍卫。”江舟遥笑了笑。

听到时夜生，老先生的脸又垮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书，“这地方很快便要卖出去，别再来找老夫了。”

“当今世人偏爱儒家，您却喜欢读老子。”江舟遥没接他的话。

“各有各的好。”老先生翻了一页，看了一眼江舟遥，“你也读过书?”

江舟遥点点头，“庠序之教乃国之根本，这您是知道的。”

她把布袋放在桌面上，“如今都城像您一样好的私塾先生可是越来越少了，时大人也是深知这一点，这才不希望让您只因银两问题便关了私塾。”

老先生又看了那布袋一眼，嘴里哼了口气，没说话。

“这不是送您的银子，而是为了能培养为朝廷效力的人。”江舟遥知道他的顾虑，“若是再不行，就当是时大人借您的，每月还一两银子便是了。”

他终于有些动摇了，又看了看那布袋，“用不了这么多。”

“听闻都城里还有许多年久失修的学堂，有些学堂还招不到教书先生。您便帮我把剩下的银子拿去吧。”江舟遥把布袋推到他面前。

老先生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替老夫谢谢他。”

好在这老先生不算太固执。江舟遥心里舒了口气，与老先生告别之后，便直接回了时府。

江舟遥走了一圈没发现方柳儿的身影，正想着，万煊便从前面走来。江舟遥叫住了他，“哎，刚刚那小姑娘呢?”

“在书房。”万煊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丢下三个字便离开了。

江舟遥又赶去时夜生的书房，敲了敲门，便听到时夜生道了声“进来”。

下人搬了椅子放在书桌旁，方柳儿正坐在椅子上读着书，两只小腿挂在一旁晃晃悠悠的。

时夜生在办公，头也未抬。此时竟显得一片和谐。

江舟遥咳了两声，上前弯着腰小声的对方柳儿道：“柳儿，姐姐送你回家吧。”

方柳儿沉吟不决，“嗯…可是爹娘要很晚才回来，在家里好无趣啊。”

“那…那便在府里用了午膳再回去吧。”江舟遥沉思了一会儿。

方柳儿嘟着嘴，一言不发的看着江舟遥。

江舟遥想了想，又道：“那用完晚膳再回去?”

方柳儿早就想这么做了，她点点头，朝江舟遥笑了笑，又继续埋头读书去了。

看了一眼时夜生，他正写着奏表，江舟遥没说话，正准备退出去，时夜生却叫住了她。

江舟遥回头看去，时夜生看了一眼砚台，她便知道这是叫她研墨了。

江舟遥慢吞吞的走过去，细细的研着墨。她低头看向时夜生的字，丰筋有力，比自己的字好看多了。

“行了。”时夜生忽然开了口。

江舟遥反应过来，墨汁已经满了大半，赶紧停了手。

“那我先出去了?”江舟遥小声问着。

“坐。”时夜生依旧没有抬头。

江舟遥只好坐下来，等着这大小祖宗二人。跑了一上午，她有些累了，今日天气凉爽，更让江舟遥有些倦意。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把脸靠在手臂间，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舟遥忽然觉着脸上有些发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方柳儿一张小脸蛋近在咫尺。

方柳儿用手指戳着江舟遥的脸，问道：“姐姐，你怎么睡着了?”

江舟遥一脸困倦的坐直了身子，侧脸看去，时夜生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什么时辰了?”江舟遥揉了揉眼睛。

“吃饭啦。”方柳儿跳到地上，“我都饿了。”

江舟遥点点头，起身跟着方柳儿一起出了门。

万煊站在书房外，他看到江舟遥，先是一愣，接着脸上便有些奇怪的神情。

“怎么了?”江舟遥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时夜生从身后走来，递给江舟遥一小面镜子。江舟遥接来一看，镜中的人脸颊上一朵墨色的小花，画的歪歪曲曲的。

“方柳儿!”江舟遥明白过来，朝方柳儿叫了一声。

方柳儿大声笑着，朝时夜生的身后跑去。

“好啊方柳儿，你现在转换阵营了是吧?”江舟遥睁大了眼睛，“小心别让我捉到你!”

她说罢便上前去抓方柳儿，方柳儿抓着时夜生衣裳下摆，躲来躲去。

“姐姐我错啦…”方柳儿咯咯笑着，被江舟遥一把抓住，在肚子上挠着痒痒。

三人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温馨，时夜生让下人打了热水来，一手轻轻拉过江舟遥的手臂，把她带到自己身前。

他看了一眼方柳儿，对万煊道：“带她去前厅。”

万煊拉着方柳儿离开了。时夜生拿起帕子，轻轻覆上她的脸侧，慢慢擦拭着。

江舟遥对上时夜生的眼神，愣了愣，说道：“大人，我自己来就行了。”说着便要去拿那帕子。

时夜生没答话，左手托着江舟遥的脑袋，再往自己面前送了送。

他细细擦着，好一会儿才道：“好了。”

江舟遥退后几步，“大人，还是该有些规矩。给其他下人看到了不好。”

“你很在意他们那些话?”时夜生勾了勾嘴角。

江舟遥思索了片刻，还是道：“当然不在意，可传出去了哪还会有男子娶我?”

她说的是假话，只是为了顺着这些古人的心思去猜，并且这个理由也能很合理的让时夜生与她保持距离。

“万煊与你年纪相仿，若是你愿意我便许了你们吧。”时夜生语气淡然。

江舟遥想到万煊那冰山脸，心下觉着好笑，“别啊，哪家姑娘嫁了他可真是倒霉了。”

听罢时夜生也笑了笑，又道：“那俞子安?”

江舟遥听闻还是摇摇头，“我还是先以大人为重吧，儿女家事放后面些。”

时夜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走吧。”

她与时夜生去了前厅。方柳儿坐着没动筷，看到两人才喊了起来：“姐姐我好饿啊。”

“快吃吧，不用等我们。”江舟遥坐到她旁边，给她夹了块鱼肉。

两荤两素一个汤，时夜生上回答应自己的事竟然坚持了这么久。江舟遥心下不禁感叹。

三人用完膳，时夜生回了书房。方柳儿吵着要在府里逛逛，江舟遥只好带着她去了园子里。

寻到凉亭，下人备了果食，方柳儿竟还有胃口，又吃了些水果。

在凉亭边赏花，池子里还有许多鲤鱼。方柳儿喂给它们吃食，鲤鱼争来争去的，惹得方柳儿也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