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倾洒在古木苍树之间,鱼池里的水波光粼粼。
阳光穿透树叶洒下一片光斑,微风轻起,一阵琵琶声幽幽传来。那琴音如一汪清水,清清零零,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又似挂在窗边迎风响起的风铃,券券而来……
婉转悠扬的乐声飘荡在风中,使一向宁静的小院又添了几分清寒。若是被极懂音律之人相闻,那看似清零的乐声中实则变化无穷、高深莫测。
“小姐,府里来信了。”一身着水蓝色长裙的丫鬟站在门前的青石板的小路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轻声细语的说道,生怕扰了屋里人的清静。
从窗户看去:屋内,珠帘逶迤倾泻。帘后,隐约的看到房里坐着一名娥娜翩跹的女子,披纱抚琴。身着绯色刺绣流仙裙,头上斜插着一只红色玛瑙的步摇。
琴音嘎然而止。
“进来吧。”屋内传来的声音犹如春风过境般轻柔。
推门而入,缓缓走近……
珠帘后一抹绯色身影。
丫鬟在帘前站定,唤了声,“小姐。”身体略向前倾,将信奉上。
一只肤白细腻,柔若无骨的手从珠帘后伸出,轻轻接下丫鬟手里的信封。帘后的女子看过信后,问道,“悯枝,可都安排好了?”
被唤作悯枝的丫鬟毕恭毕敬答道,“回小姐,一切妥当。”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声音,“大小姐,老夫人唤您过去呢。”
“知道了。你先去回老夫人说我这就来。”
女子从榻上起来,扬手撩起珠链,女子倾国之貌尽显出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清雅中带着几分娇柔。这张脸,悯枝是从小看到大的,尽管如此,每每看到还是依旧的惊艳。此女便是有着盛京第一才女的美誉——相府嫡出大小姐,温欢柔。
悯枝忙上前托住温欢柔的手。
温欢柔走出珠帘,步莲轻移,流仙纱裙飘然如云,将她的身姿衬托的更加曼妙。
“老夫人这会子唤您过去是做什么呢?”
“浴佛节才过……想来是和牡丹会有关了。”
……
温欢柔和悯枝二人走在石子路上,忽看到远处的女孩子,温欢柔的语气里透着轻快,“四妹妹!”
对面的女子不过十三四岁,身上穿着女孩子家极少用的浅棕色衣裙,头上并无珠钗环绕,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一支簪子挽着。颈上除了一枚拇指肚大小的玉佛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即使是这样朴素的着装,也没有显得有过多寒酸,给人更多的感觉是骨骼清秀,清新脱俗。
“长姐!”对面的棕衣女子听后,忙提了裙摆快步向这边走来。
温欢柔一把握住温欢颜的手,关心的说道,“瞧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又把温欢颜脖子上的玉佛藏在衣领里面,一边整理一边说道,“有个什么不小心,这物件儿可是要被你跑丢了。”
这位四妹妹五官虽不出众,但耐不住长得精巧,凑在一起却让人瞧起来很是舒服。尤其是那双水灵的眸子,总是透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奴婢见过大小姐。”说话的是跟着温欢颜来的丫鬟,柳儿。
“奴婢见过四小姐。”悯枝也福身行礼。
都说主子地位如何,看身边的下人就知道。眼前这两位同为一等丫鬟,谁的地位更高一些一看便知。同一种水蓝色的衣服,柳儿身上的那件已经洗的发白。头上的钗子虽一个不差一个不少,但悯枝头上的珠钗分明更亮些。
“你这是?”温欢柔看到柳儿手里提着的篮子问道。
温欢颜解释道,“近日祖母有些咳嗽,来上香的村民们说蛇泡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前几日和柳儿去采了些。今天才把这糕点做好,正要给祖母送去呢。”
掀开盖子,便迎面扑来一股清甜的香气。温欢柔瞧见篮子里摆着一碟儿十分精致的糕点:那糕点整体呈淡绿色,每一个都做成了牡丹花的样式,花朵中央还托着一个小小的、鲜艳欲滴的草莓。
原来那蛇泡草早已被柳儿磨的细细的,挤出汁水,和了白面,做成了糕点。
“后山露水重,也难为你这份孝心了。不过,那些粗莽野夫的话以后不信也罢。”拉起温欢颜的手,边走边说道,“若是祖母吃了你这东西吃出个好歹来,岂不都成了你的罪过?再说,咱们尚且有随行的大夫,何苦让你这个小姐去做这些。”
一说起这个,温欢柔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有这等功夫你倒不如多做些女红,多读些书。还有啊!”温欢柔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温欢颜的鼻子,“别总读什么医书啊,古籍草药之类的东西。小心下次母亲查功课你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了《女诫》你读到第几章了……”
温欢柔是全温府中最出众的女孩子,也是温府里最听话的。
品行端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年纪轻轻便已声名远扬,甚至全盛京的女子都以她为表率。
虽是一个爹生的,这些词儿却一个都和温欢颜碰不上。温欢颜虽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但听府里的人说,她的生母荷姨娘,也是一个极温柔,极通诗书的荆南女子。父亲也从不吝啬对姨娘的赞美,曾称她为自己的知己。
温欢颜一想起这个,便也了解到为何父亲不大喜欢自己了。
既不像父亲,也不像姨娘。
读书、写字、绣花、习舞她一个都不喜欢。她就喜欢侍弄些花草,读些医书,闲来无事和柳儿一起做做药膳。
“长姐说的是。”温欢颜笑着拿下鼻子面前的手,挽着温欢柔的胳臂继续说道,“对我来说识得几个字便知足了,也不敢奢求别的,至于那些医术古籍,我不过是看看打发时间罢了。”
温欢柔听后,长叹了口气,“你呀……”
二人漫步在一起,一个金簪纱裙恰似好像天上的明月,迷人而高贵;一个粗布罗裙犹如土中的砂砾,普通而卑微。
不久,二人便行至老夫人院前。
“诶呀……你们等等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如蜜糖般甜蜜的嗓音。
回头望去……
对面站着一位妙龄女子,削肩细腰,蛾眉螓首。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身着鹅黄色对襟百褶裙,正阔步向她们走来。走步的幅度带起随风浮动的裙摆,阳光斜撒在衣摆上的银线上,整套裙子看起来银光闪闪,煞是好看。
温欢柔回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三妹妹啊。”
温欢颜在一旁打招呼,“三姐姐。”
轻笑一声,“咱们三个莫不是凑好了时间来的?你们可别和我抢,我得第一个进去。”温欢沁在二人面前停住脚,先是看了温欢颜一眼,最后对温欢柔笑着说。
“瞧瞧,什么也要争。我和四妹让着你就是了。”温欢柔打趣道。
温欢沁笑着一歪头,便瞧见了柳儿手中的竹筐,好奇的问道“诶?四妹妹,你这筐子里装的什么?”
“蛇泡草做的糕点,给祖母治咳嗽的。”
“哦……”温欢沁点了点头,“这名儿可真是奇,这种东西怕是只有我们四妹懂了吧?”
温欢颜谦卑一笑,赶紧推辞,“三姐就别拿我打趣儿了,我这些算什么,在长姐面前岂不班门弄斧了?”
温欢沁又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嬷嬷打断,“几位小姐快进去罢,老夫人还等着呢。”
温欢沁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高嬷嬷说的是,这要是晚了我就又该罚了。长姐你说是与不是?”
温欢柔听后笑着戳了戳温欢沁的额头,“就你贫。老夫人一向是疼爱你的,哪里忍的责怪你去?”
忽听到屋里传来……
“几位来了怎么也不进去?老夫人正念叨呢。”说话的是刚掀了帘子出来的阮烟,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深得老夫人的喜爱。
“这不碰上了长姐和四妹妹,我们几个说说话。”温欢沁笑着回答。
“你还说呢,老夫人说这外面怎么这么热闹,要我出来看看。原来是你们几个。到了门口不先请安,倒自顾自的叙起家常来了,小心进去讨打!”阮烟半开玩笑道。
“诶呦,我的好姐姐,我马上进去还不成?”说罢,温欢沁领着身后的高嬷嬷进屋去了。
阮烟瞧着温欢沁那急急忙忙进屋的身影,不由得掩唇轻笑,“瞧瞧,才跪了一次祠堂,就长记性了。”
这话刚说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心虚的看了一样温欢颜,忙住了嘴。
温欢柔见状,赶紧上前说道,“祖母的身子今日可好些了?”
“昨晚上喝了大小姐送来的银耳莲子羹,今个好些了。这会子还想着这口呢,劳烦大小姐命人再多送些来。”阮烟回道。
点点头,“祖母喜欢就好,我待会便让人送来。”悯枝打好帘子,温欢柔点头施礼也进屋去了。
“四小姐还不走么?”阮烟走到温欢颜面前,“诶呀,四小姐这是去哪了?裙子上哪来的土啊?”说罢伸手就要去擦拭。
忙不迭向后退了一步,一边弯腰一边说道,“不劳烦姐姐了,我自己来就好。”
温欢颜一边拍土一边说,“我从寺里的香积厨来的,许是我不大注意蹭上土了。”然后把柳儿手里的篮子递给阮烟,“这些是蛇泡草做的糕点,治祖母的咳嗽也许有用。”
阮烟听后,了然一笑,接过竹篮,“四小姐可真是有心,有了这盘糕点,老夫人的病不好才怪呢。”
“那自然也离不开姐姐的照料不是?”
阮烟听了这话,自然也觉得开心,笑道,“你呀……咱们快进去吧,”说着便拉起温欢颜的手,“不然老夫人该说我绊住你,误着你见她了。
屋内,主位上坐着一位童颜鹤发的老人,虽一身的素服,也难抑住身上充斥的贵气。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却依旧的黑白分明。
见到一群人先后进来,便把刚刚掩嘴轻咳的帕子放下,“你们来了。”老夫人笑着说,对温欢颜招招手,“都坐。四丫头,来。”
温欢颜应了一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老夫人搂着温欢颜抬头道,“今日唤你们来,原是打算说说明日回府的事情。这云雾寺的浴佛节咱们也瞧了,香也上了佛也拜了。”
指着温欢柔说:“大丫头不还得进宫习舞吗?我琢磨着明日也该启程回府了。岂不料方才命人去回方丈,他竟要咱门再多留些日子。说是两天后是庙里的‘牡丹会’,我怕你们姊妹几个喜欢,问问你们的意见。”
牡丹会是南山云雾寺独有的活动,它的由来只因寺庙旁边的一大片的牡丹花田。这每年到了四月份的时候,这片土地是百花齐放,各色牡丹开的如火如荼,一看望去姹紫嫣红地如一片火海一般。久而久之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云雾寺索性将这建成了花园,并且规定每年四月初十为“牡丹会”。游人散客这一日既可上香祭祀又可赏花吃茶,也倒是这南山里的另一番风味。
温欢柔谢过阮烟递来的茶,笑道,“听说这云雾寺里的牡丹在全盛京里开的是最好的。那个时候文人雅客也多会于此,倒是个好地方。”
阮烟给众人都上了茶,又一边笑,“老夫人您快瞧瞧,咱们大小姐只要是和文墨沾边的东西就走不动道了。明儿定要找个博学多才,学贯古今的相公才好呢!”
听到阮烟这样说,温欢柔脸颊微红,假意把茶杯往桌上一摔,“祖母你瞧她,又来拿我打趣儿!”
温欢沁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道,“平日里看我们几个待你好,你到越发没脸了。长姐你看她这样编排你,还不快些撕烂她的嘴才好?”
老夫人是个最喜欢热闹的,平日里也喜欢看这些姊妹在一起说笑打闹。因此大家都有意顺着阮烟地话茬没大没小地开些玩笑。
“三小姐你倒不帮我,反而帮她去。你信不信我将刚才的事告诉老夫人,看老夫人罚不罚你?”阮烟自然是不甘示弱的,颇有说辞的回嘴。
温欢沁急的直跺脚,“祖母你看看她,我不过是在门口同长姐四妹说了几句话,她倒这样揪着我小辫子不放。也不劳烦长姐了,我直接撕了你的嘴岂不更好?”说着便撸起袖子,一边喊着别跑,一边准备“生擒”阮烟。
阮烟到底是不如温欢沁灵活,不过跑了两三圈的功夫,便被温欢沁一把抱住。也不当真去撕嘴,双手开始在阮烟的腰间挠痒痒,“看你还说不说了看你还说不说了!”
老夫人搂着温欢颜笑的合不拢嘴,喘了口气,便连忙叫她二人住手,指着阮烟笑道,“阮烟,你平白无故的插了句嘴,倒叫你们几个闹好半天。你说!咱们是走还是留?”
阮烟仍是止不住的笑,“回老夫人,阮烟以为留下的好。咱们府里的园子几位小姐也都看惯了。看看别人家的也好。”
也不知是温欢沁故意和阮烟唱反调还是怎样,气喘吁吁的坐下,抿了一口茶,很是正经的说道,“我觉得留下不好,如今离府也大半个月了。下月便是端午,还是早些回去准备的好。”
温欢柔却说,“算算日子,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想来也是不急的,”
老夫人点点头,问道,“颜儿以为呢?”
阮烟是自幼在老夫人伺候的,这全府上下要说最了解老夫人的除了阮烟,便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我?”笑道,“我倒想看看这满园子的牡丹是什么样儿呢。”
“那好,咱们就再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