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欲来,自然还算是太平的,温欢颜一路平安无事的回到了云雾寺。
时候尚早,小男孩的病也还不到恶化的时辰,因此温欢颜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儿还被她绑着呢!回去晚了怕是她那一双手就要废了。
远远地就瞧见自己房里亮起了烛火,温欢颜先是觉得柳儿聪明,怕人发现异常将屋子点亮装作平常的样子。
脚刚踏进院门,这才反应过来:柳儿被绑着呢!这次出来又只带了柳儿这一个丫鬟,谁给她点的灯?
“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穿过温欢颜的耳朵,“你说不说?!”
也顾不得太多,忙撇了身后背篓冲进房子。门一推开,只见自己屋里坐着的、站着的乌泱泱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阴晴不定的老太太,柳儿则是被两个老婆子押着跪在门口,左脸上高高肿起一大块青紫。
“祖母。”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欢颜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正座上的那人未发话,屋子里的人也不敢说什么,温欢颜手心发汗,心下慌乱的跳动怎么也按压不下。
烛火摇了三摇,“打。”
温欢颜是主子,又是老夫人的心头肉,那些仆人自然知道她这一句“打”是要她们打柳儿。站在柳儿面前的婆子扬起手冲着柳儿紫青的左脸又是一声。
“啪——”
这声音刚落,掌嘴的婆子吓坏了,这一次打的不是柳儿,而是温欢颜。方才那一巴掌还未落下的时候,温欢颜一个猛扑将柳儿护在了身后,那一巴掌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温欢颜的脑瓜子上。
柳儿瞧见温欢颜替自己挡了一巴掌,强忍住眼泪顿时涌出,一边含糊不清的叫着她,一边要把温欢颜从自己身边拉走。
那老婆子也是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忙说,“老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即便老夫人生气,可打了她的心头肉,自己还能有命活着吗?
“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还不快出去!”方才温欢颜挨得那一巴掌,阮烟被老夫人握住的手明显紧了一下。这满屋子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最宠爱四小姐,今晚之事不过是一时气急,
打温欢颜?她哪里舍得呢?因此阮烟这一句话既是救了那婆子,又将满屋子的下人支走,给老夫人和温欢颜都有了台阶下。
那婆子千恩万谢地爬出了屋子,其余的下人也不是傻子,随着关门的声响,屋子里便只剩下温欢颜她们四个。
温欢颜脑中嗡嗡作响,这一巴掌可是把她拍的不轻,晃了晃有些发昏的眼睛,忙道,“祖母,是我把柳儿绑起来的,与她无关,要罚就罚我吧。”
听了这话,老夫人这才对温欢颜说道,“主子犯错,下人受罚。我管不了你,还管不得她吗?!阮烟!你!你去!给我打!”
一把抱住柳儿,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孙儿知道祖母是心疼孙儿,自然是舍不得责骂我的,只是自己犯错犯不得让别人替罪,祖母高抬贵手,饶了柳儿罢!一切都是孙儿太过任性,孙儿知错了!请祖母责罚。”说罢,身子扑在地上,重重地向老夫人磕头谢罪。
温欢颜这一副铁了心护着柳儿的样子把老夫人气得不轻,手里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猛戳,“知错知错,回回知错,次次不改!好哇好哇,你很好!好得很!!!”
“老夫人您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四小姐幸幸苦苦去山上为您摘的蛇泡草岂不都白做了不是?”站在老夫人身边的阮烟见这架势连忙插嘴道。
一听蛇泡草老夫人又想起温欢颜平日里的种种好来,心中的火气顿时消减不少,语气稍有缓和,“你以为这是盛京?你想如何就如何?这里穷山恶水的,几时出了危险你才消停。”
祖母说的没错,她似乎确实惹上了麻烦。
“孙儿自小没了姨娘,一个人流浪在外,直到八岁才回了温府,才有了家,才有了这么好的祖母。”
温欢颜知道祖母最心疼她这个,因此每每犯错总是会把这个当作她开罪的说辞,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也觉得心中悲苦难忍,哭的倒是十分真切,“可是孙儿愚钝又顽劣,不给祖母长脸不说,还总是惹得祖母生气,是孙儿不孝。”
荷姨娘当年在温府可谓是宠冠一时,温欢颜他爹温正风也颇有些废妻扶妾的意思。但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老夫人作主将荷姨娘赶出了温府,说来也巧,荷姨娘当时是怀着身孕的。
温欢颜这一辈没有男丁,若是老夫人知道她怀有身孕,便是荷姨娘犯了天大的错,她也能既往不咎。
如若果荷姨娘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不至于被赶出温府,也不会撒手人寰,死在兵变之日,留下一个八岁大的女儿。
老夫人每每想起这些,总觉得心中有愧,自温欢颜被接回温府后,便千般宠万般爱的,比她嫡亲的孙女儿都更甚几分。
今日在花园里,她怎么会看不出这俩人的把戏,不过是见她二人姐妹情深,不想多加斥责罢了。晚上来温欢颜这里说教几句也就算了,谁能想到,这四丫头大晚上的还要出去。
老夫人这才明白自己的这些宠爱,如今竟把她养出了这副不守纲常、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刚压下的怒火便又燃了起来,“你当真觉得我老眼昏花了?瞧不出你们那些把戏?”
一听这话温欢颜心中刚刚扑灭的不安顿时死灰复燃。往日只要使出那杀手锏,祖母心中泛起怜悯,定是不愿再追究自己的过错,怎么今日不管用了呢?
她跪在地上,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衣衫,掌心中的湿黏更是让她惊恐万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把戏?
是说在花园中她和长姐一唱一和的把戏还是说她假装绑了柳儿的把戏?
还是说方才……
温欢颜不敢再往下想,伏低了身子趴在地上,说道,“孙儿自知瞒不过祖母,只是今晚的确是事出有因,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孙儿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她知道,祖母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因此也不敢寻托词、再狡辩,打算把今晚的事全盘托出。
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道,“祖母你不要生气,打我骂我就是了,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你要是听话我会气成这样?”都说老夫人疼爱四小姐,那可不是空穴来风。眼下老夫人嘴上不依不饶,可语气里满是宠溺和无奈。
“说说吧,因为何事?又何来的因果?”
阮烟见到老夫人松了口,也连忙说道,“老夫人,四小姐刚刚可是挨了一巴掌呢,这头昏脑胀的,她也说不清楚呀……再这么跪着,您几时才能听清她说的话啊。”给温欢颜使眼色示意她起来。
要不说阮烟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呢。这说起话来句句是温言软语,抚平老夫人心中的怒火不说,还救了温欢颜、遂了老夫人的心思。
“谢祖母。”温欢颜板着身子站在下面,一手拉着柳儿将她护在身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得祖母生气将责罚打骂落在柳儿身上。
心中略有不安的看了一眼阮烟,询问着自己是否可以开口,阮烟则是点点头,给了她莫名的心安。
她的阮烟姐姐太好了。
温欢颜这下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的,鼻头一阵发麻,眼眶里也噙了不少泪水,低着头声若蚊蝇地说道,“我想祖母也知晓牡丹会开宴之前,我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白天在花园里被三姐姐那样一问,长姐安排的虽然周到,可祖母是何许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着其中的猫腻。但她绝不能把长姐卖了,因此所有事情她都揽在自己身上,“来了这沧州好些日子,都不曾出去过。我又是个待不住的,就想着去瞧瞧这外面的光景,今日又牡丹会定是热闹非凡,我便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接下来她又将自己说给惠智小师父听的说辞原封不动的讲给她祖母听,“我怕事情败露,又担心那孩子的性命,所以就只好斗胆自己去采草药……”后面的事情想必祖母都已经知道,温欢颜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抬头看见老夫人的脸色并无太大缓解,怕老夫人不信她说的话,忙道,“祖母信我!那采的草药就在门口呢!”
听到这话,阮烟走出屋子就见到廊院中洒落一大片绿草,接过下人递来的背篓,阮烟见到里面尽是一株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她也不懂这些,便拿进屋子里给老夫人瞧。
老夫人哪里会不信温欢颜的话,她不过是想让院中人相信,好堵住旁人的嘴。
老夫人信佛,也最喜欢良善之人。而这四丫头最惹她喜欢的便是这副好心肠,见她为了救人性命能将自己至于之后,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和肯定,但又不好表现太多,因此说道,“也罢。你自小在外面长大,后来又死了姨娘,如今你这个母亲又不大管你,我对你平时又太过放纵,惹出你这样一副性子。”说起这些老夫人心里满是心疼,“回府之后,在祠堂跪上半个月,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老夫人临出屋子的时候。还给温欢颜留了些钱财,嘱咐道,“你再给人家医出个好歹来,拿着这些去寻个郎中罢。”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温欢颜说道,“都是我的意思。”
这下,救了这孩子的事情就名正言顺了。温欢颜心中开心的不得了,忙跪下领命谢恩。嘴上说着祖母这也好,那也好,人美心善的,哪里是她祖母,分明就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
老夫人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狠狠地在温欢颜的额头上点了点,说道,“纵然是活菩萨下凡,也得让你气死过去。”
目送老夫人携众人走出院门,温欢颜赶紧捧过柳儿的脸蛋,见到那一片青肿,愧疚不已,“疼吗?”
柳儿点点头。
从衣袖里拿出一罐药膏,小心地涂在柳儿的脸上,“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若是再思虑周全些,也不至于教你受这些罪。”
“我这里不疼……”柳儿喃喃道。
温欢颜没有听清,“你说什么?”对上柳儿亮晶晶的眸子,她好像从柳儿的眼睛里看出了心疼。
温欢颜错愕了,心疼?心疼自己吗?为什么?
等她想再因此确定的时候,柳儿已经垂眸,小声劝道,“日后不要再这样了……”
“好。”温欢颜不懂她的意思,但她知道柳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自己好,因此也做不细想,她要做的就是答应柳儿。
而回应温欢颜的是一个甜甜的微笑,温欢颜从来没有觉得柳儿这样好看过,她看不到别的,只有柳儿浸在雾气里的眼眸,好似比她身后的月亮还要明亮皎洁。
“快走吧,温大夫。”
柳儿脸上虽疼,但不及心中万分。
她是个下人,她的毕生的责任和活着的目的就是替主子受过、护主子周全,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下人会被主子这样护着,甚至替他受过。
自己是个幸运的,这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的的确确出现了在自己身上。仔细想来,从小到大,她一直这样,一直是护着自己的。虽然有的时候她有些任性,但出了危险第一时间总是要把自己护在身后,明明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偏要腾出一只手给别人撑起一道屏障。
在府里这么多年,柳儿全都看在眼里。她过的太苦了,在这个府里她无依无靠的,没有亲娘,父亲又不疼她。
母亲是待她不错,但也有自己的女儿,自然是不能事事都护着她、偏向她。老夫人虽然宠她但又不能太过,打骂、责罚、家法是一样都少不了的。上面又有两个优秀之极的姐姐,她就像二人的陪衬一样,不能太耀眼,不能争不能抢,不能让她二人有危机感,不能盖住她二人的风头。可又不能太过平淡普通,否则在这趋炎附势的高门大户里她又如何生存下去呢?
步步走来,如履薄冰。即便一再这样小心谨慎的处事,她还是惹来了不少嫉妒和陷害。
温欢颜又是个能为了别人豁出自己的人,柳儿实在是怕她在老夫人眼里成了一个任性妄为、不守礼法的孩子。如若温欢颜再失去了老夫人,日后这府里的日子她该如何过下去啊。
这锦衣玉食的小姐,日子倒不如她这个丫鬟好过。起码她还有母亲,还有人等她回家。而温欢颜呢?她什么都没有。她有的只剩下自己。
每每柳儿想到这些的时候,她都发誓要保护好温欢颜。这不仅仅是母亲的嘱托,也是她心中所想。温欢颜疼她,她便要千百般的还回去。温欢颜想不到的事情,她便在一旁提醒;温欢颜不能做的事情,她来做。
她就是温欢颜身边的一道影子,一道可以陪她渡过黑暗的影子,即便在光明来临之时,她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也无怨无悔。
所以
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惹老夫人生气了,这是你最后一道护身符了。
不要在这么护着我了,多想想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