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泓澈能那样满不在乎,可自己却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回头道,“徐老板,你不听我的安排,擅自做主这事我不追究,我只当你是守礼法、遵家规。但我和我朋友来沧州这事……”尚宇站在楼梯中央,那笑里藏刀的眼睛缓缓扫过楼下众人的脸,最后停在徐老板身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给我瞒住了。”
徐老板听闻连连称是,目送尚宇进了屋子才敢抬手抹去额头上流下的汗珠,心中暗暗叫苦:这不是为难他呢嘛!
他这些日子虽没声称少家主要来,可他的这些做派,明摆着告诉沧州城的百姓他家来的客人是个大人物。况且刚刚自己领着众人在门口又是行礼又是鞠躬的……徐老板想到这只觉得这少家主是无理取闹。
这怎么可能瞒得住嘛……
自己又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少家主的叫着,声音不大可店里的人都听见了……徐老板一拍脑门,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转身向后院走去。
管住那些听见他叫少家主的人的嘴巴不就行了?再随便编出个大人物当作说头,即便日后有流言蜚语,只要他们不承认,也能蒙混过关。
这一提到大人物,徐老板脑中不免又想起了少家主身边的人,那容貌、那气度……
徐老板啧啧称奇,真乃神人也!
方才他只顾着欣赏那人的容姿,这时回想才记起那人是面色憔悴、弱不禁风。如一朵轻云出岫,好似那风再大些就能将他吹散了似的。
再加上他眼角泛红、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这人是有些不治之症,还是?
想到这徐老板脑子里的一根线突然崩断,一股子热气冲了满脸,脚下发软摇摇晃晃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这,这这这少家主不会是来寻欢的吧!
想起那断袖的传闻,对自己的想法更加笃定。怪不得不让声张,还不让打扰,原来是这样……
心下又十分好奇:生出这般模样的小倌也不知值多少钱?
站在院中,夜里吹来的冷风也吹不去他脸上的燥热,下意识地往身后瞟去,整座客栈只有那一间屋子亮着。
烛火摇曳,门板被缓缓推开,一道颀长的影子投在窗户上。
屋内,玉折在服侍苏泓澈吃药。
“这次似乎严重了些?”尚宇一边坐下,一边将桌上的茶杯斟满递给苏泓澈。
“往常发作的时候,服了药不出五天就可大好。现如今已拖拖拉拉的有小半个月了。”玉折这里话还没说完,身侧的苏泓澈就是一阵狂咳。
先以为他是喝水呛住了,渐渐发现那咳嗽并不仅仅是在嗓子里的,胸腔、气管、甚至肺部都能传出声响。苏泓澈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按住胸腔,弯着身子咳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止住。
“血?!”玉折看着苏泓澈手里的一团猩红惊慌道。
尚宇拧眉,一脸的担忧,“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可让秦医师瞧过了?她怎么说?”
那两个人一个紧张一个惊慌,苏泓澈本人倒是没多大反应,仿佛咳血的不是自己似的,拿起帕子边擦手边说,“今日才咳的。”沉默了一下,“秦奉御,是不会给我看病的。”
“……”尚宇一脸迷惑,“啊?”
秦医师脾气不好他知道,但也不至于连七皇叔的面子都敢驳。如若是这样,那只有一个原因,“你得罪她了?”
苏泓澈那张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不好了。玉折见状急忙说道,“公子您就别问了……”
见他二人这番表现,尚宇知道自己的猜想已是相差无几。秦艽只敬重当今陛下,其余的人她都不放在眼里的传闻他又不是没听说过。
“无碍,这天底下会医术的又不止她秦艽一个,我上官家的医师虽比不上她,但也不差。”
安慰完苏泓澈,心中还是难掩担忧,“这几年病情抑制得不错呀……”突然想起什么,对苏泓澈说道,“你不会又没好好吃药吧……”
尚宇的这句话像是戳了苏泓澈的肺管子似的,惹得苏泓澈一阵狂咳。玉折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家王爷最近乖的很。”
“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就严重了吧?”尚宇喃喃道,转而又去看向玉折,“玉折,最近可有什么疏漏吗?抑或是不对劲的地方?
在马车里看到七皇叔那样的情况,玉折心中就觉着不好,可又实在琢磨不出这些日子里有哪疏忽了。唯一与往日不同的也只有一个,可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经尚宇这一问,还是将心里那个疑虑说出口,“几个月前,府里新来了一批下人。”
倘若只有这些,毒害七皇叔的源头十有八九是来自这些下人。可玉折又不是傻子,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因此他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着听玉折继续说下去。
“不过,正因为我家王爷的原因,新来的都是些家生子。知根知底的,总是可以信任的……”吧?
说到这玉折心里更慌了,这些家生子几乎都是在七王府长大的,最近也是到了年纪,他从中挑了几个伶俐的来前面伺候。而这些家生子的父母兄弟也都是府中的老人,若这件事真出在他们身上,那这七王府还有几个能信的……
苏泓澈和尚宇的脸色也都不大好,问题是出现在这些新人身上还是老人身上?若是新来的,那会不会和府里的老人有关?若是府里的老人……那这人又在府里埋了多久……
屋子里一片沉静,每个人都在预想这件事情的可怕。玉折不愿信、尚宇不敢信,七皇叔……反而是好奇。
他能知道是谁指使的,却猜不出是谁动的手。怕是没有今晚玉折的一翻折腾,他几时丧了命都不觉得是有人害他。这背后之人已是按耐不住了,不过这次的手段倒比以往强了不少。
又是一阵闷咳……
“眼下还是你的身子要紧。”尚宇眉心一道浅痕,本想着明天派人回上官家,请个医师过来瞧病的。看眼下这情况怕是一刻都不能耽误了,“我去请个郎中来,先看看身子有无大碍,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苏泓澈嘴上应着,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自己日常服的药有问题?还是……
房门一合上,便听七皇叔问道,“玉折,那些新来的都分去哪里了?”
即便心中觉得不可能、心里有一万个不相信,目前也只能从此处下手了。
“不过是柴房、马厩和花园这些不打紧的地方。像厨房和药房我是派都是干爹的人,是万万不敢出什么纰漏的。”
如此说来,膳食和汤药便没什么大问题。苏泓澈心里这样想着,却是没说话,“……”
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玉折因为心怀愧疚,又见苏泓澈没有说话,脑子也有些糊涂了,不安地开口,“莫不是……影宫的人出了问题?”不然他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毒害他主子的手段。
“原叔的人我是相信的。”知道玉折心里自责,便打趣他,“怎么,才做了少宫主便心疑起你干爹了不成?”
玉折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惹的苏泓澈病情加重,今天晚上他又疾驰马车害的苏泓澈咯血。早就羞愧难忍,如若苏泓澈打他骂他,冲他发发脾气,也都是他应得的,他心里自然会好受些。但他主子对他非但没有打骂,连一句责怪都不曾出口。又怕他自责,还要轻描淡写的将他的疏漏带过去,变着法儿的“逗”他开心。
越想越自责、越想越难过,“王爷……我……”心里的担忧和愧疚全化成了泪水,一张口就从眼眶子里夺路而出,“我又搞砸了,是我害了你……我……”
这下可把苏泓澈吓了一跳,他也没怪他啊。这怎么就哭起来了?
他说的不是安慰的话吗?
眼看着身边的人开始抽抽嗒嗒,苏泓澈也开始手足无措了,“玉折啊……你……别哭啊。”
自己的两只手抬起来又放下,似乎搁在哪里都不好,“我不怪你的,我本来就是个短命的人,平白无故的多活了这些年已是侥幸。就算没有眼下的事儿,我也……”
“不许胡说。”尚宇带着人推门进来,一脸愠色,“哪有你这样咒自己的?”
见有外人来了,玉折用衣袖狠狠地摸了一把脸,将眼泪生生往回憋,眼神却越发狠厉。若让他查出这孤恩负德之人,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难解他今日心头之恨。
“如何?”尚宇见那替苏泓澈把脉的郎中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心中早已焦躁不安。
这位被尚宇请来看病的大夫,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唉……”
“你叹气作甚?摇头作甚?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啊?!”还是玉折率先按耐不住,只怕这位郎中再墨迹两句玉折都能提他出去打上一顿了。
被玉折一吼,这位郎中才不紧不慢道,“这位贵人是气虚体亏之症。”抬眼瞄了苏泓澈一眼,“万不可忧心操劳……”
气虚体亏?这谁看不出来?他家主子的病可不是忧心操劳得来的。因此玉折便明白此人断是个庸医,无非是说些瞎话诓人,来骗些钱财的。
请他来,原也不知为了治病。叶神医和秦奉御都医不好的病,他又如何治得?因此打断道,“用不着你来说这些。”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你且看看这丸药有什么问题没有。”
老郎中被玉折这么一怼,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合着不是让他来看病的?
正想说得严重些,好吓唬吓唬他们,脸前突然推过几吊铜钱来,尚宇在一旁缓缓开口道,“这东西你仔细看看,过会儿还需劳烦郎中开几副调理身体的方子。”
脸色缓和不少,捋着胡子道,“公子太客气了。”心里高兴,却还端着架子。桌上的几吊铜钱看都不看,直径揭开了玉折递来的小盒子。
他自将手搭上苏泓澈脉搏的那一刻,便知晓自己哪里能医得这样的病症。可又不好说自己医术不精,因此摇头晃脑地叹息了好一阵子。但他多少还是要说些话的,又瞧这屋子的人都是衣裳华丽、贵气逼人,心下就有了说头。
这些富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勾心斗角的,总是会有些富贵病在身上。他只需说的模糊些,紧巴巴地往上靠就好了。
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了?但这人呐,无非分为两种:一是富人;二是穷人。
因此这病症也无非两种:
富人呢,是吃的好、动的少。那些珍馐美馔全都瘀结在肠胃里,长久不动,不得些风病才怪。他便让这些大腹便便、满脑肠肥的达官贵人们吃的清淡些,饭后多走动走动,最好啊去山里住个两三年,散散心,陶冶陶冶情操。食消了,气解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穷人呢,吃的差、动的多,早早地就透支了身子。凑近一闻,还能闻到一股子恶臭,这身上不洁净,就会得些疟疾、赤白痢、疮疡的病痛来。对这些穷苦人家,便让他们吃些好的,补一补、洗洗澡。
如此一来,他还自成了一套“望闻问切”的法子。
所谓的“望诊”是看看房子大小、奴婢多少、摆设如何;“闻诊”是闻闻身上有无味道、干不干净;“问诊”就随口问问家里情况如何,融不融洽、和不和睦,有没有不顺心的事儿。而“切诊”嘛,则是装装样子罢了。
这吃了药,医好了病,那是他医术高超。若吃了药,医不好,那便是你福薄,得不到上天的垂怜,便是谁也无能为力的。久而久之,他凭着这身本事,倒也在这沧州城里混出了不小的名气。
因此也怨不得民间流传着“有病不治,常得中医”的说法,只要吃透这些门道,似乎人人都可做医生了。
不过,要想混成他这样的,还是需要些真才实学的。就比如眼下,这位老郎中将药丸闻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这可是极好的补药……”瞧了屋里众人的脸色,此时他也不敢怠慢,“公子,我可否切开半颗,细查查?”
他原以为这屋里的不过是些寻常人家里富贵公子。自他拿到了手里的这枚丹药,虽不确定心中所想,但也不敢再小视屋内之人。
这丸药若真如他所想,一颗便是价值连城。不说这些,便是能弄到这丹药的人也绝非一般的富贵人家。
得到苏泓澈的授意后,老郎中掏出自备的小刀,用布仔仔细细地擦拭了几遍才敢小心翼翼地将那丸药切开,手指有些颤抖的放到嘴里,闭上眼睛细嚼……
就当玉折以为他是贪吃他家王爷的丹药,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这老郎中猛地睁开双眼,“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叫道,“汇灵丹……这,这是汇灵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