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灵丹,乃神医叶尘所创,是这世间极好的补品。相传这丹药最是滋补,可解百毒。有病者服下可缓解病痛、无病者吃了可延年益寿。这样好的东西,自然要被世人视为灵丹妙药一般。
当年叶神医定居绛州的时候,为了救济天下百姓,不仅将这丹药价格定的极低,甚至连配方都传散给众人。不过汇灵丹做起来颇为磨人,因此很少有人能做出来。又因叶神医尚且在世,众人倒也没多重视这汇灵丹的药方子。
再后来叶家被屠,叶神医下落不明,汇灵丹便也跟着他销声匿迹。这下大家方才记起汇灵丹的药方,可为时已晚,制作丹药的方子大多失传。极有少数尚存人间,大多也是残缺不全的。
如今纵观天下,还能做出这汇灵丹的,也只有盛京皇城里的秦艽秦奉御。但她到底不如叶尘,做出来的汇灵丹药效不及当年不说,数量也是甚少。只够在皇家贵族之间流动,久而久之,价格便被捧的极高。这样一来,在天下百姓眼中,汇灵丹更像是仙丹灵药了。
所以也怨不得他有这样的动静,他这一跪,不仅跪的是汇灵丹,还是眼前人。
普天之下,手里有汇灵丹的,多多少少是能和皇家攀上关系的。刚才他那样不恭敬,心里还琢磨着如何诓骗人家,他只怕自己项上头颅不保啊……
玉折没想到这庸医竟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免说道,“你倒是识货……”
“老身也是早年间偶然看到过汇灵丹的残本。”老郎中笑笑,“各位贵人放心,这汇灵丹里并无什么相克的东西,乃是不可多得的良药。”对着苏泓澈万分恭敬地说道,“用来治疗贵人的病症是极好的。”
七皇叔等人听了这话脸色没有一点儿缓和的样子,反而更加阴沉。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是老身说错什么了吗?”老郎中也奇怪呀,知道丹药无事,不应该开心才是吗?怎么众人听了他的话,脸色更加不好了……
苏泓澈示意玉折将他扶起,“老人家多虑了。”
老郎中在玉折的搀扶下起身,有些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很是费劲,为了掩饰尴尬,他便向玉折搭话,“小兄弟可是采了菩萝草吗?身上的味道这样重。”
“?”玉折一愣,抬起袖子自己闻了闻,“这你都闻得出来……”经老郎中这一说,玉折脑子里灵光一现。
味道?香气?
又想起来颜欢姑娘说的话:平日里用那几味药材做成药膳,屋里摆上这菩萝草……便可强身健体……
想到这玉折只觉得胸口发紧,用出这样灵巧的法子加害他主子的人到底是谁?!一把抓住老郎中的胳膊,“老人家!你且告诉我香气也可治病是真的吗?如若……”
如若用香气害人呢?
老郎中接下来的一番话让玉折浑身发冷,如身置冰窖,止不住地发颤。
是他,是他害了七皇叔。
“玉折,你没事吧?”尚宇正站在他的对面,方才那一瞬玉折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一般,面色苍白,战栗不止。
苏泓澈这下也注意到了,“玉折?”
玉折哪里还能听进别的东西,老郎中的那番话与颜欢姑娘所说相差无几,总结下来就是,一些特定的草药混在一起是可以用来治病的,“若换成了药性相克的药草……用这法子害人也是可以的,是吗?”
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还是如实答道,“是可以的。”
这下尚宇他们也明白过来了,尚宇忙问,“与汇灵丹相克的草药有哪些?或者,或者不是草药,花草树木的,你都说出来!”
老郎中实在是不明所以,只得将一串名字背了出来。很快七皇叔和玉折不约而同地锁定了一个名字:幽香倚椤。
……
还是苏泓澈沉得住气,稳声道,“老人家,今日多谢你。”抬手把桌子上剩下的半个汇灵丹拿起,“这个,便当做谢礼了。”
“太贵重了,不敢不敢……”
“又不是白让你拿的。”老郎中明显听到他声音渐冷,“今晚之事,我不想在他人嘴里听到半个字。”抬了抬手,示意老郎中拿过他手里的东西。
打发走了郎中,屋里又剩下了他们三个,玉折咬牙切齿道,“姓刘的?……我剐了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这些年王爷待他的好,他们都忘了不成?!呸!王八羔子!!!”
“好啦,剐不剐的,咱们也不急这一时。”拍了拍玉折的肩膀,随后坐在苏泓澈对面,说道,“好在汇灵丹是没有问题的,你多服一颗罢……脸色是真的不好。”
“没事的,我现下好了很多了。”对玉折道,“去查查吧……”怕玉折气急攻心,下手没轻重的,又嘱咐道,“注意分寸。”
玉折一脸怒气地退出了房门,这边尚宇犹豫再三地开口,“你……”似乎知道七皇叔的心思,“你不必担心王府账房里的事儿。汇灵丹再贵,不是还有我吗?这些力气我还是出的起的。”
……
“子卿……”尚宇一提这个,苏泓澈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的时候,“你如今刚回盛京,根基不稳,伯父尚在病中,上官家人心又不安稳。你眼下正是要小心的时候,不可再为我冒险了。”
八年前就是因为自己,才害得他离家这么久。
他此次回来,二人应当保持些距离才是。可谁知道上官家少家主回盛京第一天连家都没回,直接奔去了七王府,给苏泓澈杀了个措手不及。怕寒了人家的心,苏泓澈心里担忧可又不能多说什么。
这次沧州祭母,原也是不想拉他出来,奈何他说:“这些年都不曾为娴太妃上过一炷香,如今回来了再不去的话,于情不许、于理不合,你总不能教我心下难安吧。”苏泓澈知道除了这个原因,尚宇要跟来还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和安危。
这样真心待你的人,如何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呢?
即便祭母这事儿是私下行动,可保不齐会被人认出来,况且自己身边不干净的人又多,各家的细作都有,指不定会惹出多少是非。对他、对自己、甚至是身边的人,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因此苏泓澈想了不少法子来避开:
称病不去?躲得了一时又躲不了一世。
戴着帷帽?可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苏泓澈嘴笨,怕自己说不好,伤了人家的心。可他又狠不下心来,舍弃这唯一的一个朋友。
踌躇再三,还是遂了他的愿,二人来到了沧州。
这一路上,苏泓澈想了不少: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他俩交好,自己是怎么瞒也瞒不住的,倒不如将它坐实了。
他二人是交好,但也只是交好,却不做交易。是干净而纯粹不掺杂任何钱权利益的关系。
是朋友、是知己、是挚友。
“小时候还好,可如今你是少家主……”方才听他要为自己购药,心里担忧,觉得还是将话与他说清楚才是,“与我交好,已是半脚踏进了朝堂纷争。若再不避讳……即便你不做什么,可在天下人眼里,你就是站了队,就是我的党羽了。”
“除去这些,上官家的家训你可忘了?”
上官家有训:不弃忠义,不昧良知,不问政事。
尚宇明白苏泓澈的用意,但他从来不那些事儿放在眼里,“我且问你,你可曾许过我什么没有?我可曾求过你什么没有?既然没有,咱们问心无愧,不管别人说什么,没有证据都是空口白牙的,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怎么没有?你方才还要了我两副茶具呢。”
一听这个,尚宇怒目嗔视地说道,“那你是赔我的,还想赖账不成?”
……
“你别瞧我家家训说得那样凛然正气,实则背地里的腌臜透了。诺大个上官家,里面有几个人是干净的?什么不弃忠义、不昧良知、不问政事,都是空话。”目光飘向窗外,那一轮弯月在空中挂得极好,雪亮洁白的月光缓缓洒下,把漆黑一片的屋顶盖得严实,“小七……”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苏泓澈听到这个称呼不免一愣,随后又觉得颇为亲切,柔和了他冷清的眉眼。
“嗯……”
“这句话你不觉得矛盾吗?正如你我,我不帮你,那便是弃了忠义、昧了良知。我若帮你,便又是与我父亲为敌……如当年一样……”
“当年伯父他……”
“我知道。”不等他说完,尚宇便开口打断,“我知道他后来帮了你,可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孤身一人闯进了皇宫,在那波谲云诡的地狱里无依无靠。而我呢?我就在你身边,却什么帮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你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苦苦挣扎。”
八年前的那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挖不掉。呼出一口浊气,“我连伸出一只手,想拉你一把,都是错的。”
“没事的,都过去了。”知道他当年的难处,想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说道,“你,你看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的?
这话说出来也只有苏泓澈自己信了。
尚宇说苏泓澈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心里的那个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愧疚和自责的打磨,久而久之已成了他心中的执念,“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自有我的盘算,你不必担忧。”
少家主终究会成为家主。
手里掌管的家产也会从一半变成全部。
到那时,谁敢不服?
那些人能定下规矩,他同样也可以。
什么不弃忠义、不昧良知、不问政事,倒不如一心向善来的清楚明了。
他想做的事,他想保护的人,他不信还有谁能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