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寒明虽然也和妹妹一样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事实,君寒湄的的确确是被苏染救上来的。
于是他指了指跪在远处的苏染,对君寒湄说道:“其实我也挺惊讶的……”
得到确认之后,君寒湄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放下心中的疑惑,反而对此事更加怀疑。以他二人今日见面的情况,以及苏染对她的态度来看,见她掉进湖里不暗中报复就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能这样舍命去救她?
君寒湄看着湖边的少年,突然觉得此人……似乎也没有那样讨厌了。
经过御医的一番诊治之后,小六虽然眼下已无性命之忧,但尚在昏迷。苏染将小六抱在怀里,一起身,却发现了对面两人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苏染脸色一沉,低下头迈着步子向他们走来。
君寒明被苏染这样一看有些不好意思了,立马把眼光移到一边。
他方才在宴会上还嫌弃过苏染,可眼下苏染却成了他妹妹的救命恩人,弄得君寒明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面对他。
君寒湄倒不觉得尴尬,还在楞楞地看着苏染。眼神发空,心里仍旧在琢磨苏染为何要救自己的这个问题上。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最初都没认清对方是谁?
“多谢。”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她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君寒湄被这句话唤回了思绪。此时苏染抱着小六与她擦肩而过,可他并不去看君寒湄,只是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道谢。
君寒湄明白他这是替六公主对自己道谢。
“没事……”
不知为何,她心跳得好快,脑子里也开始浮现起湖底里的那个拥抱。
“诶!”君寒湄叫他。
那白衣顿了顿,随后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瞧着君寒湄,等她说出下一句话。
君寒湄本想谢谢他的,可一见他回了头,她又不知这个谢字该如何出口:“呃……”,慌乱中的君寒湄突然拽到哥哥的一片衣角,如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抓住了一片木板,这是她此时此刻所有的寄托了。于是君寒湄死死地拽住这片衣角,将心里的那股子不安和慌乱全撒在这上面。
“有事?”苏染急着把小六送回寝宫,又见君寒湄不说话,心生不悦,于是压低了眉头问道。
君寒湄手上并不松劲儿,脑子里还在措辞:“嗯……我……”
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拽,君寒明免不了身形往左边一歪,正想问她要干嘛,又发现了衣角处的那只小手,心中片刻无语。
合着就在他面前,天不怕地不怕呗?说个谢谢居然能给你为难成这样?
“她想谢谢你。”作为哥哥的他很有为妹妹着想的心思,于是替君寒湄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君寒湄的脸登时羞红一片,拽住衣角的手又是狠狠往下一扥。
谢谢就谢谢嘛!
干嘛还把她说出来?
白天与人家在这里吵得那样厉害,现在又跑到人家跟前儿道谢。
好没脸!好丢人!
可君寒明不知道白天一事,被她这样一拽,君寒明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干嘛啊?”
“闭嘴!别说话!”君寒湄只是低头遮羞并不想去理他。
苏染也没想到君寒湄会这样说,心里也是一愣,但好在他回神快,于是答了一句:“不用。”就抱着小六离开了岸边。
身后的兄妹两个人才温情了一会子,这时候又吵得不可开交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不让你说,你就不能说!”
“哇!君寒湄你讲不讲道理啊!”
“不讲!你能把我怎样?”
苏染走在前头,听到君寒明兄妹二人在身后的吵闹,不免一笑。他们兄妹两个到有些像他和玉折。
想起这个,苏染偏头向湖面上看去。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小亭子。此时众人都聚集在这附近的木桥上,因此湖面上的建筑都空了,而只有那座亭子还站着人。
亭子上随风舒展的白纱下是一灰一蓝两个人影,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比他们矮了半截的小影子。亭子里的人虽然没有到这里凑热闹,但仍在是关心这里的情况。三个人都站在亭子的一侧,向这里眺望。
那时宴会刚结束,苏染与小六在别墅分了手,当苏染追出去的时候,湖面上整座的廊道上都是人,可唯独就没有七皇叔的影子。
苏染一边闲逛一边寻人,七皇叔没找到,他却找到了上官。
“你怎么在这?你没和我七叔在一起吗?”都不等上官走近,苏染就赶忙问他。
上官那边从岸上慢慢走来,也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问:“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事儿!”苏染才不会把自己准备去监视七叔这一真实目的告诉他,“我就是想他了,想和他待一会儿。”
突然察觉到上官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转了话头去问他。于是苏染将身子往后一仰,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见苏染这样,上官轻笑两声道:“看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不是我真没……”不知不觉间,苏染又被他带跑了话题。
“走吧。”上官琼宇并不想听苏染的解释,与他擦身而过,转过一处弯道向西边的福寿亭走去。只留给苏染一句,“他现在应该在福寿亭。”
“你不会骗我吧?”苏染原还不信上官说的话,可当他一回头,却发现上官琼宇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欸欸欸!上官你等等我。”苏染也忘了自己第一句问的是什么,刚忙去追前面的上官。
若是此时七皇叔在场,那么他一定可以发现上官在与苏染的对话里总是透露出避讳之意,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可苏染的心思此时都在七皇叔身上,并未太注意上官的说辞。而且七皇叔喝上官,苏染还是比较关系他小叔叔。
苏染追着上官,上官领着苏染,两人一同走去福寿亭。
然而就在上官刚刚走过的地方,却踏上了一只小巧精美的绣花鞋。那人将裙摆放下,挡住了裙下的一双金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水金灿灿、亮闪闪的裙摆,那裙摆上面用金丝银线绣满了图案,微微一动,光彩夺目。
只要苏染一回头,便能发现那里站着一位美艳女郎。而他,也能发现一个惊天秘闻。
但苏染没这个福分。
回头?
不可能!
他还赶着去套七叔的话呢!回什么头?
于是苏染跟着上官屁颠屁颠儿地来到了福寿亭。
走到的位置才只能看清亭子的一个轮廓,苏染就能凭眼前的景象来确认上官的话有无真假。
这福寿亭处于繁华地带,若是放在平日,这里一定是笙歌鼎沸、热闹非凡,哪会像现在这样人烟稀少、鸦雀无声的。
方圆几里,无半个人影。
谁能有这本事?
谁能有这气场?
谁能让人这般厌恶?
那不就是苏泓澈,他七叔吗?
不用侍卫震慑,也不需旁人多言,只要这人往那一坐,那这个地方就相当于写上了他的名字。大家都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绕开,谁都不敢往他的地盘上跑。
就如眼下,当七皇叔坐在福寿亭的时候,这里就如同开了一座无形的屏障,谁敢靠近一步就仿佛能要了命似的,一个个地都避着他走。不仅如此,苏染甚至觉得连天上的鸟,水里的鱼,地上的虫都不敢靠近这个地方。
看眼前这氛围,苏染都有些怕了。
实在是太冷清,太惊悚了。
偌大的湖面上,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纸醉金迷,如世人不曾得见的天宫,处处透露着繁华不可一世的感觉。可就在这座地上天宫,偏偏有一座小亭子被孤立在外,仙气飘飘、冷冷清清,如身处闹市的仙境一般,在繁华热闹的上阳宫里成为了一处独一无二的存在。
又奇怪,又刺眼,还十分的格不相入。
而这些全都拜亭中人所赐。
亭里是一位焚香的少年和一位执扇小童。那少年动则如仙、静则如画,两耳不闻亭外事,一心只焚手中香。
他先移开金雀铜鼎香炉上的镂空盖子,再移走云母隔,七皇叔接过玉折递来的香箸,轻轻拨弄香炉内如脏雪一般的霜灰。
经他一番拨弄,炉内本被压灭的香火蓦然通明,他又将云母盖好。再往炉内丢进一枚香料,不一会儿,那香炉盖子已压不住下面的味道,一股沉水香便飘满整座福寿亭。而那盖子上的镂空处也幽幽吐出一缕缕似有似无的氤氲,袅袅上升,如仙境里的祥云青雾。
此刻他更像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神人了。
又好似,画中仙。
苏染也是奇了,这七皇叔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一副云淡风气的样子,仿佛谁都不关心,谁也不值得他关心。
看来,他给自己准备礼物一事一定是胡扯!
听到走来的脚步声,七皇叔将香箸放好,对他们说道:“来了?”
“七叔!”扒着上官的肩膀对七皇叔挥了挥手。
苏泓澈见他这样不由得微微一笑。不知为何,苏染一见他就如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精神饱满,格外神气。
上官笑着点头,问他:“这香料可还喜欢?”
“不错。”
“哇!七叔你这里也太冷清了些吧?你不闷得慌吗?”苏染在一旁插嘴到。
“习惯了。”
自他八岁从绛州回来,他便不愿与旁人太过亲近。不过那时也没像现在这般惹人嫌,不管他理不理人家,大家还是愿意与他说上几句话的。但后来弥山之变后,就再也没人主动搭理他了,于是他更加孤僻。
有时候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样貌吓到人家了?
可一照镜子,又觉得自己也没丑的那样厉害。
再后来,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大家对七皇叔这个名字是闻风丧胆,对他本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而苏泓澈在经历了这十七年来的孤独之后,也已习惯了一个人。
一个人在黑暗里走得久了,就会融入黑暗,而厌恶光芒。即便是大家愿意摒弃一切去接受他,而他也不愿再迎接热闹、再融入世人的圈子了。
“不过还好,有你在。”七皇叔看了一眼身边的玉折,“我也不算太闷。”
一个人活着确实孤独了些,不过还好。
还好还好,他有玉折、有苏染、有子卿,这些年来,过得也不算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