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记耳光把苏染打的不轻，他在湖底原本就用光了力气，而后又在这里痛哭不止，眼下早就有些头昏脑胀了。于是皇后的这个耳光竟然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俯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回过神来。

“你怎么当哥哥的？！”

“儿臣……”

“啪！”

刚把脸转了回来，忙不迭地又挨了一记耳光。

这一下，苏染竟被皇后扇得吐了几口血出来，他来不及去回话，胸口上、喉咙上、脸颊上都是剧痛。又喘了两口粗气他才能把嘴里的鲜血咽下。一张嘴，鼻腔里又涌上来一股血腥，一大口的鲜血被吐在地上。

“你不是总在她身边的吗？！你怎么就没看住她？”皇后被身边的宫女扶着，撕心裂肺地冲苏染怒吼。

若是可以，她都不需旁人动手，自己就能把苏染打上一顿。

而跪在地上的苏染被她这样一问，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或许他根本不需要解释，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错。

舔了舔嘴唇，他跪直了身子，将头磕在地上，稳了稳声音：“请母后……责罚。”

皇后见他这样，心里的怒火却是一点儿都平息不了。抬起手又想赏他一个巴掌，她身边的内官看这样下去不行，赶紧出言阻止：“皇后娘娘，咱们先去看看六公主吧。”

抬了一半的手在空中停下，皇后在宫殿和苏染之间犹豫了一会，才对着苏染说道：“待会再找你算账！”

刚刚走到内殿门口，皇后又冷冷地传来一句：“本宫不管你是不是有七皇叔撑腰，但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罢了！小六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与你讨个公道！”

大袖一甩，拂身离去。

内殿大门渐渐闭合，整座大殿里又剩下了苏染一人，他跪在地上仍旧没有起来，眼神空洞地盯住皇后离开的那扇门。身上的痛逐渐麻木，苏染此时没有了一点儿生气。

看来他又闯祸了。

不仅害得六妹掉下湖，还给母妃惹了麻烦。

动了动身子，苏染转身坐在地下，坐在那团血迹旁边。他收起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缓缓地蜷缩在一起，嘴角的血迹蹭上到了衣服上他都没发现，就那么紧紧地抱着自己。

这到底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去和六妹妹说那些话……为什么……

如果自己不曾说出那些“七叔给他藏礼物”的话，小六也不会去湖边。她不去湖边也就不会掉进湖里，那样她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为什么自己要提呢？为什么啊……

苏染突然眨了一下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对啊，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呢？

是谁先提起的呢？

是……

“四殿下。”突然有人叫他。

思绪被打断，苏染转了转眼睛，看到有一位宫人跪在他身边，低头说着：“陛下有令，命上阳宫内所有人眼下都去寿康别墅候着。”

“哦……”

看来是要彻查此事了。

“你有帕子吗？”苏染对身边的人问道。

那宫人从进了大殿就一直不敢去看苏染，她借着递帕子的时候抬起头来，偷偷瞥了一眼四殿下。这一眼就吓得她心里一惊：“殿下……您还好吧？”

苏染的样子实在是吓人，左右脸颊上都有一个大红印子不说，此时还高高肿起了，挤得眼睛都小了些许。嘴角边，牙缝里都是血迹，再加上他额头上散下来的几缕黑发，一看就是被人打了。就这模样还要去寿康别墅的话……

苏染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觉得挺丢人的。

“我去给您找面纱巾来吧……好歹遮一遮……”

正在给自己整理仪容仪表的苏染立马出声阻止，一口回绝：“大可不必！”

他这堂堂的血气方刚的大男儿戴那个劳什子算怎么回事？

“可您这？”

用帕子把嘴角的血擦干净，不明白那宫女为何欲言又止：“怎么了？”，一不小心碰到了面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您……这这这……”小宫女一边结巴一边在自己的脸上胡乱地指了一通。

那里苏染觉得眼睛有点挤得慌，干眨了几下眼：“你这是干吗？”，随后一手撑地站起了身子，起身的时候顺手还把地毯的血渍擦了一下。躲开那宫人想扶他起身的手，一个站不稳晃了晃身子，跌跌撞撞地往金柱子前面凑。

“不就是……”

我靠！这个猪头是谁？

不就是被打了两下吗……

怎么就打成了这幅样子了？！

柱子上面倒影出他自己的影子，苏染颤抖着双手覆盖在肿了有一倍高的脸上，小眯眼里充满了泪水，问道：“能不能不去啊……”

丢不丢人对他苏染来说倒是小事，只是若被七叔看到了……不知会惹出多大麻烦。

那宫女“一副你问我？”的样子回他：“这……怕是不行……我还是给您找个面纱挡挡吧！”

……

此时，丞相府内。

这里倒是比上阳宫太平多了，可又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一刻，无数的风雨都藏隐在这背后，静待一个时刻。

随后，风雨满城。

温欢颜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踱步。

心里一直盘算今晚上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她是这府里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主子，平日里那些仆人因为祖母的原因待她也还算是恭敬。可如今这种情况，她若是贸然出头去管教他们，听不听得另提，只怕每个人都很不服气。

况且，她也从没做过这些，不知该怎么做，又怕做不好。

“唉……”

若什么事儿也不做，不出事也算好的，可一旦要是出了事儿，她谁都不好交代。

停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见院子还无人到来，温欢颜又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

她眼下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柳儿和她院子里其余几个的婆子丫头。但柳儿同她一样，年龄小、经验少、脸皮又薄，若会儿有事，只怕拉不下脸来。

所以免不得要去外面借几个人手过来。

而温三姐姐里的高嬷嬷就成了温欢颜此时的大救星。

“高嬷嬷来了？”已不知在房里转了多少圈，温欢颜这才瞧见从院门口远远走进来两个人。赶紧走出房门去迎她进来，“高嬷嬷快坐！柳儿看茶。”

被温欢颜请到座上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妈妈。她的身形是有些微胖，但看起来并不是很笨重，反而给人一种结实可靠的感觉。

虽说她已到了四十岁的年纪，可脸上依旧还是白亮嫩滑的。整张脸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只有左眉中的一颗黑痣尤为显眼。

被温欢颜这样对待她也不怎么推脱，只是嘴上说了一句：“四小姐太客气了。”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见温欢颜还没落座，也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之处，笑着说，“四小姐您也坐，您也坐！”

这一下倒像是把主子客人的位置颠倒了。仿佛来的不是温欢颜的院子，而是温欢颜去的她们纤羽居。

即便是这样温欢颜也不恼，反正她没规矩惯了，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因此高嬷嬷的这番做派在温欢颜看来，也不觉得的过分，反倒觉得她有些亲切可爱了。

笑着打趣道：“那……我可就谢谢高嬷嬷‘赐座’了？”温欢颜向前走了两步，并不依着高嬷嬷的手势坐到上座去，而是坐在了她的身侧。

听了温欢颜这话的高嬷嬷愣了片刻，不由得把身子坐直了。

那里柳儿也将茶水斟好，高嬷嬷见了，在座子上微微欠身，赶忙接过：“诶呦，谢谢柳儿姑娘的茶。”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了？倒是折煞我呢！”柳儿奉完茶，抱着托盘站到温欢颜身后。看高嬷嬷这样，也忍不住说她。

“你这丫头又说什么胡话？四小姐您可别听她的！”高嬷嬷并不喝茶，而是顺手就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腾出来的双手一阵比划，“我可是咱们府里最老实的。您瞧！这会子他们都在吃酒赌钱，偏我躲在纤羽居里不敢出来。”

她那动作看似无意，实则里面大有文章。

高嬷嬷的这些小动作却一点儿都没逃过温欢颜的眼睛。

这种事儿，温欢颜自小在老夫人房里看多了，因此自然明白高嬷嬷这其中的意思。但她也不说破，而是笑着端起自己面前的茶，顺着高嬷嬷的话反问她：“哦？像高嬷嬷这样好的人缘……他们吃酒赌钱，应该少不了要邀请您的吧？”

若是旁人听到主子这样说，定要被吓得要一口回绝，与那些逾闲荡检的人撇个干净。

可这个高嬷嬷呢，却不是一般人。她不仅不避嫌，反而还要大大咧咧承认：“诶呀！多着呐！但都被我全拒了！说起来她们胆子也真是大！”

单这一句话，可就比十多句的解释都管用。让人听着舒服不说，也能十分信服她的话。

“人家盛情邀请，你倒好不给面子。”温欢颜捧着茶杯问她，“你怎么就能板得下来脸回绝呢？”

“嗐！原说我也不是那种板儿正的人，只因三小姐临走前吩咐过，要我好生看家。这主子离了家，咱们做下人的就理应担起这个责任来。哪里能趁着主子不在，就去混玩的？”

这一口又讽刺别人、又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温欢颜算是见到了。

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着头说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嬷嬷可真是个明白人。”

“四小姐这话是太高看咱们俩，我这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不过守好自己的本分罢了。”

听她这样谦虚，温欢颜刚把茶杯端到嘴边，不免一笑，隔着氤氲的雾气，抬眸问她：“那依高嬷嬷之见，这不受本分该当如何？”

绕了一大圈，温欢颜终于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了。

高老婆子听到这，又是一愣，这下倒十分严肃起来了：“这些不守本分的嘛……错处自然在他们身上。论起赏罚来，那自然也是轮不到赏的。但要说是罚，这罚大罚小……全凭做主子的一句话。”

听高嬷嬷还不愿帮她，温欢颜用茶杯挡着脸，垂眸看着杯里漂浮不定的茶叶，闷声问道：“但若这个主子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主子发话，他们不听又当如何？”

“那就等能让他们听话的主子回来呗！”

听了这话，温欢颜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