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银杏的叶已经黄透,有些飘零下来落在地上,像是在宣告着什么的终结。
唐昭提着他那把长刀,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他并非瑀瑀独行,于是那些本就瑟瑟发抖的宫人便更不敢靠近他。
他的衣衫上已经沾满了血,疯魔了将军比魔鬼更像是魔鬼。
实木的门被一脚踹开,惊飞了屋檐下的鸟雀,在阳光投入的地方,所有人都跪拜着,然而,唐昭打眼一瞧,便发现有人已经代替了他,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那把银光闪闪,镶嵌着珠宝的匕首抵在玄帝的脖颈,握住那把匕首的,是一双洁白如玉的,的主人怔怔地望向门的方向,在看见唐昭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那眼本就为数不多的生气,便更散了许多。
“他死了?”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是持着匕首的花贵妃却是极为肯定地在问道,仿佛她已经知道了注定的结局。
唐昭并不知道花贵妃与云朔何时相识,只是眼神无意间扫过那皓腕时,一抹被仔细珍藏起来的红撞入了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便想起了同样佩戴着祈福红绳的男人,于是便也给了花贵妃肯定的回答。
“他死了。”
气氛变得诡异而寂静起来,唐昭不再向前迈进一步,花贵妃亦不曾将匕首挪开。
一国之君的帝王被胁迫着,像是个对一切无能为力的暮年老人。
“花儿,”玄帝艰难地开口着,他的确是想不到的,他那样在意的枕边人对他刀剑相向,仿佛他们是对立且无可挽回的仇敌,“放下你的匕首。”
可是,也不知道玄帝的这句话触动了花贵妃哪根神经,她将匕首抵的更深了些,一滴血珠从他脖颈滚落,鲜红而刺目。
更多的人赶来了御书房为唐昭增援,便见到了这样古怪的一幕,暴君最宠爱的妖妃正试图夺了他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呢?玄帝思及从前过往,却怎么想也想不透,怎么猜也猜不透。
“陛下,”花贵妃仍然恭恭敬敬地喊着,好像她没有做出那样试图弑君的举动,“臣妾与您同床共枕数年,您午夜梦回时的话,臣妾都听在耳,要不然您将这些都讲出来,不然臣妾平生所恨太多,再加上这些,只怕小小一个灵魂刻不下的。”
玄帝一愣,那些年他的梦里,有战场上面目狰狞的死人,有那时候门外偷窥的目光,有数不清的诘问,他分辨不出花贵妃说的是哪一个,也或许说的便是全部。
他们其实在一起许久了,久到玄帝都快要忘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陛下,你若不愿意讲,臣便代你讲。”门外,瘦弱得像个纸片似的魏沐珝眼燃着仇恨之火,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过来。
“二十年前,蛮族入侵北境,各州郡守节度使均上奏北境不可守,前线军心涣散,陛下为鼓舞士气,御驾亲征。”
魏沐珝说得字字泣血,他仿佛是把自己此生的精气神都用在了这上面,那些在旧日里只能隐秘而绝望的悼念,今天终于搬到了台面上。
“时北境由天子宗亲秦王镇守,秦王懦弱,畏如狼虎般的蛮族铁骑,故而大衍的军队步步失了先,以至于发展成了一败涂地。”
“然而陛下您不一样啊,”魏沐珝讽刺地看着似是人质一般的玄帝说道:“您杀伐果决,一到北境,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整合了所有慵懒闲散的兵士,让将领与士兵一起上了战场,让他们一起死在了那里,而那一战大衍士兵的悍不畏死也的确让蛮族胆寒。”
“只是您也果决的让真正的玄帝死在了那里,让我那位皇叔与家父家母一起同葬。”
魏沐珝扶着御书房雕花红漆的支柱,像是想从那被装饰精美的死物里,汲取一点气力。
“你不是真正的陛下,你在自己不该在的位置整整呆了二十年。”
这一句石破天惊,那些在花贵妃拿出匕首时便跪下的宫人们,把头低的更低了,小人物们从来也没有打算听到过这样的秘闻。
玄帝张了张口,似是要解释什么,然而这一回没有人想听他的话了,花贵妃将他未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看着那拖着病躯也要来揭露一切的少年,轻轻开口说道:“这些便是他告诉你的全部了?”
魏沐珝闻言一愣,随后便缓缓点了点头。
“那都是他骗你的,”花贵妃看着自己的匕首,那刀锋利刃能照应出她的模样,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话总要说的有真有假,才叫人不好分辨,您说是不是?陛下。”
那锋利的刃又在玄帝的脖颈处划下一刀,铁器破开浅浅的一层表皮,让一滴一滴的血缓缓地流淌着。
“当年,”玄帝畏惧地向后靠了靠,想远离那刀刃,“是陛下心念北境蛮族与我大衍本该是一家人,故而迟迟不肯动见真章,所以,我便让人请求了陛下御驾亲征,希望能凭借气势一转败局。”
“可谁知道魏鸿远那人,分明是一国之君,却连点当立断的本事都没有,不过是见了缺胳膊断腿的伤兵,便心软了。”
“但御驾亲征,陛下躲在营帐里怎么行?于是我便与陛下交换了身份,代替他上了战场,不曾想大本营被蛮族偷袭,真正的陛下死了,只留下了我这个假的。”
玄帝或者说假玄帝缓缓地说着。
“可总归有人知道交换的事情的,你这么做就不怕败露?”后来赶到的尹仲容说道。
还没等假玄帝回答,花贵妃便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们陛下本事通天彻地,所有的知情人都被他杀干净,只剩下那时候在门外窥视着他们商讨这个计策时偷听的异瞳之人没有抓到了。”
玄帝别过头去,不想再听花贵妃的言语,如果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了的话,那么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去与他装作恩爱夫妻的?
然而声音是很难阻挡的,那些字句依然不断地传入他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