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空斜睨了他一眼，用手松松地勒住他的脖子说道：“想什么呢。这都是百八十年前的事了。”

说毕他拍了拍罗绮的肩膀，一个旋身，紧接着一个后空翻，便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罗绮没有他那般好的轻功，只能像上次一样用助力的方法，才翻出了院墙。高行空倚早在墙边等着他，见他出来刚要走，却又被他搂住了肩膀。“难道你不想与张小姐再续前缘吗？比起黄吉儿，她与你可要般配多了。英雄配美人，红尘中做伴，多潇洒。”

高行空一抖肩膀，挪开罗绮的手，往前快走了几步，一把扯下蒙面巾，淡淡说道：“浪迹天涯的日子有什么好。那是只有无家可归之人才会做的事。”他回过头来，把蒙面巾扔回给他，“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难不成真要和曹小姐共结丝萝？”

罗绮手里攥着两条蒙面巾，张开双臂，仰着头道：“有什么不好？各取所需。”

高行空倒退着走了几步，沉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着转过身去，朝后摆了摆手，“先走一步。”

一语未了，人已到了屋瓦之上，黑黢黢的夜空中唯有一人居高临下，衣袂飘飘。

罗绮对着逐渐远去的潇洒身影，无奈地嘟哝了一句，“极力反对我的是你，说我后悔的也是你。真是人难做、难做人。”

当罗绮独自回到咏妆楼后院，推开房门准备倒头睡觉时，却惊讶地发现桌旁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男人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脸的凶神恶煞，女人自然是咏妆楼老板娘秋绮棠了。

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可脸上始终保留着微微笑意，“秋姨，我不知你有客人在，打扰了，改日再来。”

未及转身就听得一个略带尖利的嗓音，慢吞吞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罗公子，请留步，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罗绮回过头去，很是不解地询问：“等我？等我做什么？”

其实他心里对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身份早就猜出了个大概，虽从前那会儿，他从来不会去留意一个太监。

他偷偷用余光瞟向秋绮棠，见她端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有意无意地指向了两腿之间，便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下来，一边听着男人的回答，一边快速地思考。

“自然是有十分重要之事，需要和罗公子当面确认，否则也不值得我等到现在。”罗绮故作大方地点头示意，“好说、好说，但我不曾与你有任何瓜葛，怎会有重要之事相商呢？”

端坐在那里的曹吉祥突然大笑起来，翘着小指捂在嘴边，光泽红润的脸上越发地神采照人，“罗公子当真不认得我？”

罗绮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男人放下手来，脸色一沉，有些愠怒地道：“如此没有眼力劲儿，还想诱骗利用我女儿，是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罗绮见他用鄙夷不屑的神情斜视着自己，忙假装赔礼，作了一揖道：“恕我眼拙，不知是歆罗父亲到此。”他特地用了“歆罗父亲”的字眼来博取曹吉祥的好感，“但我并不是在诱骗歆罗，我对她，的确颇有好意。”

曹吉祥听了罗绮的辩白，反而收起了笑容，一拍桌子，怒道：“混账东西，我曹吉祥的掌上明珠，你一个才捡回了一条命的罪人，也敢随便招惹，把你大卸八块都不够。”配合着骂声，一直站在他身后像根木头的两人动作一致地拔出了绣春刀。

秋绮棠见情势不对，忙赔起笑脸来做和事佬，“曹公公，您先别发那么大火，容易伤身体。年轻人遇到感情之事，容易冲动，有什么话，还需要慢慢说。”

曹吉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年轻人？分明是个性命尚且堪忧之徒，这点小把戏还敢在我面前卖弄，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兴许你还有条活路。”

罗绮走上前几步，决定转守为攻，表面上却恭敬地说道：“曹公公，你既知我是亡命之徒，命如草芥，如若有错，你随时可以把我性命取走，我绝不反抗。可在此之前，你也该为歆罗着想一番。”

曹吉祥终于觉得有了些趣味，挥了挥手，让身后两人收起了刀。手抓着檀木椅把手，说道：“好大的口气。我女儿婚事自有我替她张罗，何须你来告诫。”

“可歆罗对我情根已种……”罗绮刚说了半句，就被曹吉祥厉声喝断了，“放屁！她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才貌罢了。”

曹吉祥很快平静下来，端起盖碗慢慢饮下一口，习惯性地挑了一下眉毛，说道：“我对你过去那点破事可是了如指掌，休想在我面前偷奸耍滑。”他那苍白的手指指尖在盖碗上轻轻点了几点，笑道：“不过，若是你肯乖乖听话，我可以考虑不动你分毫，说不准还能帮帮你。”

罗绮轻轻一笑，随即又摇头叹了口气，“看来我年少轻狂犯下一点错，成了人生一大污点。也罢，我贱命一条，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但若能在死前，为曹公公效劳，铲除劲敌，同时又能恢复罗家往日荣耀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秋绮棠适时地插嘴道：“曹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会有什么劲敌需要你这个小鬼解决？”

罗绮笑道：“正因为曹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不好办事，才越需要像我这样的小鬼去行方便。”

曹吉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揶揄道：“你若真有那本事，罗家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罗绮苦笑了一下，“吃一堑，长一智。我绝不会再让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来。”

曹吉祥笑道：“你若真肯为我办事，也算是替你于伯父报仇雪恨了，你的性命自然也就保住了。一举两得。至于能不能成为我乘龙快婿，还要看你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罗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骂这条阉狗，想就此撇清自己犯下的罪孽，门都没有。他双手抱拳，道：“既是为了替于伯父报仇，”紧接着他走上前两步，离曹吉祥只有一尺距离，弯下身子轻声说：“更是为了替曹公公铲除异己，如此一来，这天下才有可能姓曹。”

曹吉祥眼皮跳动了一下，警觉地看着眼前人，在他说出此话之前，他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此刻曹吉祥脸色沉如锅底，开始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紧咬住猎物不放，“臭小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罗绮不去接他的话，继续说道：“我已经把肺腑之言都和曹公公明说了，今后是死是活，绝无怨言。”

笑容慢慢重新浮现在曹吉祥的嘴角，他用手指着罗绮，对秋绮棠笑道：“这小子不容小觑，可是你调教出来的？”

秋绮棠笑着矢口否认，埋怨道：“曹公公也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看在他父亲份上，才收留了他一两日，哪知道他这么能闯祸。”

曹吉祥虽对罗绮亮出的底牌感到了一丝威胁，但转念一想，他对自己还构不成任何障碍，何不先将计就计，让他替自己去做事呢。随即站起身来，边用手整理着罗绮的衣襟，边关心似的说道：“以后不要那么晚回来，外面坏人多。”

罗绮微低着头道：“多谢提点。”曹吉祥又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等你把事情办好了，我会好好考虑你罗家门楣是否恢复如初。”罗绮立马抬起头来，恭敬地又作了一个揖，“一言为定。”

曹吉祥笑眯眯地转向秋绮棠道：“呵呵……你可是没有收留错人哦。”

秋绮棠陪笑道：“那也要有曹公公悉心栽培才行，否则也是独木难支。”曹吉祥脸上笑容未退却，眼里却射出凶险的精光，“这一切就要看他造化了。”说着边往外踱去，“好了，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秋绮棠假意相留了一阵，最终自然是送曹吉祥上了车辇。

待曹吉祥走后，秋绮棠久久地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罗绮上前去拉她回去，才发现她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秋姨，你这是怎么了？”她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罗绮的眼里几乎是含着泪光的，“吓死我了，我真怕他会杀了你。”说着便紧紧地搂住了罗绮，任由眼泪抛洒在无人所见的黑夜里。

罗绮轻抚着她的背，小声地安慰着她，一股暖流早已涌上心头，原来在这世上，不管是否贫穷富有，是否顺境逆境，能被人关心、照顾，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因此他更加不能放松警惕，必须为劫囚牢这一夜的到来做好万全准备。

而在此事发生之前，曹吉祥与他侄子曹夔之间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当然也算不上有多严重。在众多的子侄中间，曹夔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

不为别的，只因他们有血缘关系，是曹吉祥从乡下大姐家中接到自己身边，一手调教出来的。亲疏远近，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