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三,皇家围猎场。
泉栖山一带的围猎场位于朔安城西二百里的皇家园林,静寂了一整个冬天的山林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热闹了起来,宫里的人很早过来准备着,各处大帐以及一应物什日前早已预备齐全。
这次围猎的意义不能同往年而语,因为北漠战事的暂停,加上宣王殿下与程国昭宁长公主联姻的诸多缘由,今年程国的使臣被大熙邀请到了皇家围猎场。
姜贵妃的大帐里面,除了一些华贵的摆设,还有些贵妃喜爱的花草蔬果。
“九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你们快去看看。”姜贵妃坐在长椅上面放置的貂皮垫子上,尽管是三月底,但山里还是透着阴凉。
正说着,大帐就被奴婢们轻轻掀开,方才贵妃刚提到的九殿下凌靖渊拿着一只新的马鞭走了进来,拱手作揖欢快地说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这鞭子不是你先前用的,是谁送你的?”姜家的女儿自然与旁人不同,姜贵妃年轻的时候经常和陛下一起骑马射箭,早就看见了他手中拿着一直没有放下的马鞭,别的不说,光是这个皮质的光泽就知道是好的。
“六皇兄早晨时分派人给我的,我用着很是顺手,明日跟随父皇狩猎就用它了。”
“他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你就爱惜用吧。”姜贵妃喝着茶,眼神所至一直流连在自己儿子身上,凌靖渊虽然已经十七岁但是骑射技术进步的空间还是很大。
“儿臣今日见到了好久不见的七皇兄,他终于舍得从江南回来了,只是他话依旧是那么少,要不然儿臣真还想听他讲讲江南。”凌靖渊去林间骑马的时候见到六皇子凌靖尘和七皇子凌靖寒在湖边说着话,这两人的身手自然是不需要带什么随从的,但是远看他们的神情并不轻松,凌靖渊识相的没有过去打招呼。
“你七哥不轻易回朔安的,这次你父皇特召他回来,如今在泉栖山几位擅长骑射的兄长都在呢,你要跟他们勤多学着些。”
“儿臣知道了。”凌靖渊喝了茶,正要起身就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母妃可知中书令大人府上有一位女眷也要过来泉栖山?”大熙以武德为尚,女眷们大多擅长骑术,因而每年围猎都会有京都贵女随驾而行,帝都风俗相对而言较为外放,女子除却在外男面前适当规避,一应行止便不必十分维诺拘谨。
姜贵妃早就看过了此次被安排随行的名单,中书令姜绍今年留京并未随驾,这里再没有姜府的人,哪里来的什么女眷,她浅笑着说道:“你这又是哪里听来的,别人胡诌的话你也信?”
姜府连着公主府,能称得上女眷的便只有已故怀远将军的夫人大熙三公主凌雪娴。
正说着,婢女通禀,敬平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凌毓棠乃当今陛下凌致轩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已故隋章太后的亲女,当年出嫁之时被先帝封为敬平公主,先帝驾崩之后,陛下凌致轩加封其长公主之尊,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皆称其为敬平长公主,安国公上官言诚更是早年为大熙立下赫赫军功,近几年因伤病而才不再领兵。
上官严诚原本就和姜绍走得近,敬平长公主凌毓棠和尚未进宫的姜贵妃自那时就已经相识了,后来,凌靖渊出生后,侯爷和长公主都十分疼爱这位小殿下。
“许久不见,娘娘近来可好?”敬平长公主缓缓走进大帐,来到姜贵妃身前端庄得体的行礼。
凌靖渊一向有礼,今日见了自然亲切的问候道:“敬平姑母更是好久不见了,靖渊给您请安。”
“晨间听不远处林子里有马蹄声,就猜到是你了。”敬平长公主坐到凌靖渊对面,凌靖渊可算找准了机会,现在他母妃定然要和敬平长公主说话,自己在这有诸多不便,他又听姜贵妃的嘱咐叮咛了几句,随后就带了几个侍从出去骑马了。
“他自幼被陛下宠惯了,在骑射和剑术上和别人差得远了些。”姜贵妃看着离开的儿子,心里着急的是,其他年长些的几位殿下都奉旨出征过,最优秀的是宣王凌靖尘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派往战场,披甲征战了。
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成才,更何况还是帝王家的子嗣。
“靖渊年龄尚小,有的是机会和时间精进骑射。他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不用我们多说他也懂。你我都是母亲,都做不到保障孩子一生无虞,他总会成长的。”敬平长公主知道凌靖渊的性子,他至纯至善,谦逊随和却不失一身正气,这些在普通人家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却成为了皇家生存的致命缺点。
姜贵妃更担心的不止是凌靖渊,自己的儿子尚有皇家血脉,但有朝一日姜家在宫里依靠自己建立起来的保障势必会不复存在。
到那时,谁能保姜家无虞呢?
“谦儿呢,最近回来了吗?”姜贵妃说的是敬平长公主与安国公唯一的儿子,上官谦。
“他不受拘束惯了,连书信都不常写,我怎么会指望他回朔安。”敬平长公主到也不怎么管束自己儿子,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游遍天下山水,结交江湖挚友,用一颗真心好好体悟自由放荡的好时候。
晚宴之时,各处火红的灯笼,将今晚的夜照亮。
好在晚风知人意,没有了之前的寒冷凌厉而故意成了绝妙晚宴之美。
在距离刚好的地方绽放的烟花更是增光添色,虽然是宫外,但晚宴布置的气氛却更加独到,席间歌舞升平,好一副亮丽景象!
一年的光景说过就过了,时光静去无痕,走的快,留住难。
宣亲王夫妇落座在阶下首座,先是给陛下敬酒,之后又是其他公卿大臣轮番敬酒,走完一番过场刚刚坐下,凌靖尘便被凌靖渊和几位京都公子请过去夜间骑射。
站在一旁近身侍婢名唤冉薇,掩面轻笑在重曦耳边说道:“宣王殿下对王妃真是好,方才殿下还有些不愿离开王妃呢。”
重曦听见又是微微笑了笑,心里暗自骂着凌靖尘,这位师兄,对她好吗?仔细想想还挺好的,除了不拿她当女的在屋子里面使唤使唤外,别的还都挺好的。不由得叫她想起了他们主峰上的苏谦师兄和傅幽燃师姐,他们才是对她最好的,干什么都让着她。
大概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她坐得累了,于是缓缓起身,冉薇立刻上前扶着,她回到大帐换了一套样式相似只是轻便一些的衣裙,简单大方不会失了身份。
王侯公卿家的女眷也在西郊围猎场,只不过尚未出阁的几位姑娘都并未参与此次晚宴,而是在另处一同赏月。
“赏月和诗,众人喧闹着一起便失了雅致。”重曦想说的是,这种时候她应该和师兄师姐猜拳行酒令,到底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原来那时的生活才是她最爱的。
朔安还真是个吃人的地方,能把一腔热血镇凉,把炙热的心剜走,填上冰霜,于是大家都变成了冷心冷血的人。
思绪至此,不觉叹道:“冷玉一轮照樽言,参商寒露远庭间。”
“姐姐怎出如此伤怀之作?”重曦随口而出的一句,没想到叫身后这位姑娘听见了。冉薇刚要出言说出重曦的身份,又看到她家王妃只是想和这位小姐简单交谈一番,所以识趣的没有说话。
这位姑娘婷婷玉立不说,举止也端庄得体,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
“远离家乡,思念家人而已。”
“在下沈婧媛,不知姐姐是?”冉薇在重曦耳边悄悄说道,重曦才知她是御史台沈如鹤大人的嫡长女,沈婧媛。
方才因着灯笼灯光的原因,看不清脸和衣饰,直到沈婧媛走近重曦,才看见她腰间戴的玉佩,方才赶忙福身说道:“臣女不知是宣王妃到此赏月,坏了王妃的兴致,方才竟然出言如此称呼王妃,请王妃责罚。”
“无妨。”重曦走到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坐着,微微招手唤沈婧媛也跟进来。
“你多大了?”重曦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跟前来。
“回王妃,臣女十七了。”
“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呢?”
“臣女资质一般,先生教易懂的诗词多一些。”
“诗文确实能够静心,和你的性子很配。”
“只是终日无事,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我觉得,你的才情与气质很不错,跟其他几位名媛相比,你确实略胜她们一筹。”重曦对于眼前这位沈婧媛极为欣赏,如今陛下倚重沈大人,将来这位嫡长女或许也会被指给京中哪位殿下,想来年纪相仿又尚未迎娶正妃,也就只有三殿下旭王了,若不是有着皇子这个尊贵的身份,旭王还就真的配不上沈婧媛。
“王妃谬赞了,要说才情气质,臣女不及姜姐姐十分之一。”
重曦未曾听说此次随同的有姜家姑娘:“姜家姑娘,可是中书令姜大人的那个姜家?”
“正是中书令嫡女,据说被姜大人常年养在南川,这么多年一直和三公子一同打理上碧茶庄,今年初春才被中书令大人接回帝都,臣女也是昨日才见到的。”
昨日见到那位姜姑娘之时,沈婧媛也是一惊,这个南川长大的姑娘,诗书礼仪和气质举止方面毫不逊色那些京都女眷,骑射更是绝佳,惊艳诸位在场之人,不少人窃窃私语皆说姜姑娘的姿态,远胜过当年的姜贵妃。
沈婧媛不会忘记,那女子眼神之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凌绝与冷艳,只怕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学不来。
谈了不一会,冉薇便回来在重曦旁边耳语道:“姜贵妃娘娘深得陛下喜爱,据说陛下故意吩咐不把姜家姑娘写在随同围猎的名单上,就是为了提前给姜贵妃庆生辰之喜。”
重曦想着,姜家特殊的待遇无非是陛下宠爱姜贵妃的缘故,至于那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姜家姑娘她更是没有多想,凌靖尘那边喝酒也差不多了,虽然对这位师兄的酒量有信心,但是喝酒难免伤身,不然糟心的还是她自己。
只是重曦不知,当晚在山林之间的西北方向,一个宫女装扮的人在此等候着她的主人,听见身后的声音,那位主子随后立刻转过身来,淡淡地问道:“那个细作见的人是谁?”
“这……”华青墨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禀报这事,就低着头站着,倒像是她做错了事情似的。
“但说无妨。”
“御前宫女玥梅,昨晚在树林里见面的是宣王妃。”华青墨面前之人就是重曦刚刚还想着的凌靖尘,看着她家殿下正在思索的神情,华青墨试探着问道:“今夜她还会来这,到时候需不需要属下把她悄无声息的解决掉。”
“你今夜就在此等着她,先不必灭口,见机行事。”凌靖尘交代了一些就回了,出来太久也难免会叫别人起疑心。
果然,戌时三刻的时候,有一个宫女只身来了此地,唤作玥梅,她反复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别人之后,走到了林间从南往北数第六颗树前,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信件放入了洞中。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今夜她有一条尾巴一直跟着。
“什么人?”陛下的禁军忠心尽职,为了在这个山林之中确保陛下的安全,他们不会放过一点风吹草动,大声喊道:“有刺客,抓住那个人!”
躲在旁边的华青墨听见了声音,知道信中的内容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在陛下的面前,刚要出手,只见黑暗中一个身手敏捷的身影上前用胳膊勒住了玥梅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拔出头上的簪子插进了她的腹中。
等到侍卫们拿着火把找到玥梅的时候,她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
当他们搜出了信件的时候,本就是来取信的重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玥梅已被抓。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只要信件在,陛下就有可能会怀疑到程国细作身上来。
紧紧攥着衣袖,连她也没预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是如此慌张,紧张到一步也走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终究做不来这种事,眼下书信和细作尽在禁军之手,顺藤摸瓜就是几日的功夫。
重曦背后冷汗已全然浸湿衣衫,因为她确实身在大熙行细作之事。
正在不远处骑射的诸位公子,包括凌靖尘和凌靖渊在内,也都循声也赶了过来,出了这件事先不能惊动陛下,谁知道打开信件一看,竟然是一封写满了字的情书。
原本追责重大的细作之事,如今竟成了宫闱私通之事。
一切结束后不久,这里看热闹的众人便四散而去,华青墨轻声细禀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凌靖尘才知道对玥梅下手的另有其人,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凌靖尘只能上前在重曦旁边轻声说道:“我先走了。”
“你回去吧,几位殿下还等着呢。”重曦咬着嘴唇,努力平缓地慢声细语,可越是掩饰就越欲盖弥彰,失措之下,未能察觉自己的那双颤抖的双手,全然落尽了凌靖尘的眼中。
谁都未曾发觉,有一人远远观望着深林里发生的一切。
凌靖尘走了几步,警觉很强的他发觉异样,从袖中拔出匕首朝着黑暗之中飞甩过去,果然听见远处有人闪躲匕首的声音。
这里乃是猎场边缘之地,如今驻守侍卫已退至半山附近,凌靖尘轻声走进黑暗,早已习惯夜间练剑,夜视能力本就比一般人强,而那人显然并未曾想要逃走。
风声渐起,凌靖尘想起方才华青墨说另有其人,替她解决掉已经暴露的玥梅,想来就是这位了,是敌是友尚且不明,暗夜藏于深林之中,想必来者不善。
两人正面交手又都没有利器傍身,奈何此人竟不逊于自己太多,从出手方式和力度来看,竟是个姑娘,但逐渐熟悉的招数叫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拼劲全力去打这一场猝不及防的仗。
“你的王妃早就被人盯上了,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那女子隐于黑暗中的话语,原本应当让人如醍醐灌顶般清醒,可凌靖尘却板过她手臂从腰间划过,“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凌靖尘此刻已经钳制住了她的掌势,一把将她拉近自己,“我还以为,这泉栖山你不会来呢。”
她的武功在江湖年轻一代之中早已冠绝翘楚,可她却从来都没有赢过他。
剑术或拳法,暗器或布棋,她一向是他的手下败将,在他面前,她的劣势从来没有任何转圜为赢的余地,只能从头至尾败得体无完肤。
从前是,如今是,以后也会是。
她收起掌势挣脱了他的手,左手附上有些疼的右手腕轻轻摇晃着说道:“看好你的王妃,别再让她走到别人早就比划好的箭下,下一次,箭可不会射偏了。”
说完,她原本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出几步却硬生生的站停了片刻,随后又笑着走了,她笑自己看不清形势。
——就算她像往常般停下,他也不会一如往常地追上来了。
时间用着极其缓慢的方式,不紧不慢地显示着结局。
最可怕的是,原本以为的结局却只是一切事情的开始,当布局者手足无措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扑空了才发现一切已经在偏离的行迹上渐行渐远,真正的操控者早已经悄无声息的将他们踢逐出局。
此时一些狼狈不堪的登徒浪子张牙舞爪地看着离自己远去的棋局,为何,自己费尽心力一手打造的棋局,自己却成了被丢弃的旁观者,他们哭天抢地的诉说着自己的绝望,痛苦的间隙抬起头来,看见其他失踪不见的人深陷荆棘,连痛苦绝望的气力都没有。
那些人变成了任人玩弄的局中人,想要拔出来深陷血肉的荆草却发现扯下来的全是自己的鲜血淋漓。
夜晚的围猎场,这偌大山林幽静的就像没有了丝毫生机。
夜宴已经结束,畅饮的人却依旧醉梦未醒,而清醒的人依旧似往常般清醒。
绝妙的武功之下,一人趁着侍卫值守的间隙,只身提剑闯入微微亮着灯火的那个大帐。
当这位杀手的剑轻易划过眼前之人的脖子,在左侧边留下血色痕迹的时候,那个被剑指着的人却从容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在她脖子上的还存着点点血滴的剑尖。
真是怪异,这里明明是深闺女眷的营帐,而这位深闺女眷却从容异常。
桌子上的翡翠杯子滑落置地,应声而碎,在偌大的空间里留下了清脆的回响声。
“我真是好奇,当年那么多的杀手,竟无一人能取你性命,这还真是一单有挑战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走出这个大帐?”这把剑柄上镶有红玉的冷剑重新将剑抵在她脖子上。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杀我,也要给我一个能让我把命交给你的理由。”这是一个女子,面对剑尖能够平静如初的女子,现下这杀手正是背对灯火,看不清她泽天的容颜,却能够感知她从容淡寡的心性。
“一年之前的事,与我而言已算得上是陈年旧事了,公子何故再提呢?况且我认为,你距离当个恶人还差的很远,没关系,这一次我手上没有利器,奈何不了你,一如当年茗山云崖一般,被人挑断脚筋,趴在血泊里,除了凄惨的等着在血流干之前来救自己的人之外,我竟然什么都做不了。”这女子依旧背对着他说道。
移动脚步,等到那人走到女子面前之时,顷刻放大的瞳孔昭示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双眼,这张脸,这个人,半月前当着弦月山庄在场杀手的面亲手结束了顾闻挚阁主的性命,抖动的手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就这样放下了原本应该架在她脖子上的剑。
她在笑,笑的亲切文雅,笑的端庄持礼,笑的动人心魄,笑的令人难忘。
他能够感觉到,此刻她脖子上的剑痕会以十倍百倍之势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阁......阁主,江阁主,属......属下有错。”
江柒落站起身望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杀手从容的说道:“你何错之有,今夜的生意是本阁主亲自签下的,你只是自告奋勇去执行了而已,当年你哥哥确实死在姜寂初的手上,今日你若有错,那本阁主岂不是大错特错?”
“不不不,阁主没错,是属下不知天高地厚。”
江柒落与凌靖尘交手之后,确实一直在此等候多时了,以致于今晚夜宴结束之后都没有应邀赏月,生怕此人在一众深闺女眷中找不到自己,听见他在大帐外面不太和善的脚步声的时候,她对这个能够突破禁军重重封锁进来杀人的杀手还升起了些许赞赏之意。
“算了,你只是对这位姜家姑娘感兴趣而已,又不是对本阁主感兴趣,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你出去的时候不要惊动众人,这单生意本阁主对你不奖不罚。”
“属下......属下多谢阁主,属下告退。”
待那人离开营帐未过百步,江柒落刚才还和蔼亲切的让人温暖的表情顿时变成了冷若冰霜,她不知何时灭了帐中烛火,不知何时离开帐中,更是不知何时手中的匕首就那样硬生生的砍断了他的右手,前不久那只手还毫无风度拿剑指着她的脖子,一切竟是那么的快,鲜血尚未喷溅到她的时候,她就再一次用匕首刺向他,这一次竟然是他的双眼与舌头。
不可视物,不能说话,不会死。
会生不如死。
她恨那些不择手段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但她更恨曾经那个单纯心善毫无防备地被人踩在脚下做失败者的自己!
曾经的她,也是一个天真清纯的少女,七岁之前她有着和善的父母亲人和别人羡慕不已的家世出身。
在她人生的第一个七岁,她不明母亲为何而死,不知母亲被谁所杀,年纪轻轻就被送来竹苏山林,就懂得将自己一切的音容笑貌深深藏起,却执着的为哥哥留下可贵亲情。
在她人生的第二个七岁,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亲哥哥奔赴蛮荒的北漠战场,她没日没夜苦练竹苏剑气之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真正站在曾经保护守护她的人身前,替他们守护一个安宁。
她还未来得及等到自己人生的第三个七岁,兄长姜卿言战死沙场,原本以为一段美好的相遇到头来也不过镜花水月,她没能等来他凯旋而归,却等来他的一场旷世联姻。
时光总是扮演着最无情的角色,让原本不相干的人有了交织的结局,让有缘而无分的人知道到初识就是一场错误,最后形单影只的也是她。
她今年十九岁,在此良夜,她是大熙中书令姜绍的嫡女,姜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