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刚过辰时,透过笼罩在山间的淡淡的雾气,依稀看到后山绽放的烬尘,不施粉黛的素颜,遗世而独立,自成一身风韵清骨的傲然。
美人如花,花如美人。
她从烬尘花丛之中缓缓站起,这个如玉般玲珑的白衣女子就是东陆盛家的女儿,一袭白衣站在白色烬尘花海之中的她,带着与烬尘一样的清冷和孤高。
看着并肩而来的两人,这还是十几年间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同时向她行礼之后姜寂初走上前来说道:“许久未见,师姐可安好?”
看着这位师姐轻轻点了点头,凌靖尘与姜寂初心照不宣,盛纹姗永远只是盛纹姗,就算竹苏之外的天地山河都换了颜色,于盛纹姗而言也不过是静水逐波般的淡然一笑。
“有什么事吗?”盛纹姗示意他们二人前往庭院中坐下饮茶。
凌靖尘斟酌言道:“并无要紧,只是想与师姐聊几句竹苏的过往。”
“竹苏的过往?”盛纹姗心如明镜,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详说与他了,她停下来似有深意的看着姜寂初和凌靖尘的眼睛,末了她低下头给这二人倒茶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与其说竹苏的过往,你倒不如问你师父的过往。”
被盛纹姗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这二人并没有辩驳,竹苏的如烟往事,越是避之不谈,求知欲越是怂恿你的心,让你彻夜难以忘怀。
凌靖尘略微低头以示请意的说道:“还请师姐详言。”
窗外烬尘似有凋落之意,盛纹姗的眼神所至流露出的是对于过往的敬畏,旧事纷繁而至,她回忆着思绪所至之处缓缓说道:“墨羽前辈,是南疆龙丘氏一族。当年的三个师兄以及两位师妹离开后,只有他一人守着竹苏。”
原来,他们的师父叫龙丘墨羽。
“龙丘氏?那南疆守将龙丘颉是?”凌靖尘想起那个镇守南槡三郡的多年龙丘颉,以及前几次战役都完胜大熙军队的剑阵,即使他死在自己手上,依旧不禁深深佩服。
“是墨羽前辈的族兄,只不过前辈很多年都未曾与南疆有联系了。”
盛纹姗知道他们二人今日前来询问竹苏过往,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想要追根究底,藏着掖着也绝对不是上上之策,盛纹姗干脆将自己所晓和盘托出。
“长师叔是程国君王重涵的亲兄长重黎,他离开竹苏后用毕生所学辅佐重涵,直到病逝都一直深受朝野上下的尊敬;另一位师叔夕染虽是南疆夕氏一族,但很早前便族居大熙栾城,那年栾城疫病之后便......再没了音信;大熙敬平长公主曾经受教于竹苏十一年,修习竹苏剑法,回朝一年后出阁嫁与战功赫赫的上官将军;上一辈的众位师叔只有夕郁前辈与龙丘墨羽前辈研习竹苏医术,二人曾经协助发展扩大浮言药阁,使其在大辰与程国各地甚至南疆西域开设分号,并与各地药阁的诸位大夫联合著作医典,济世救人,墨羽前辈更是走遍天下各处寻找奇花异草,最后专研识毒制毒与解药。”
言及至此,盛纹姗便不再说下去了。
凌靖尘仔细听后便再次点头言谢道:“多谢盛师姐。”
旧事已成过往,实在不便过分追究问去,凌靖尘和姜寂初便不再多言。
房间布置清简,像极了她寡淡的性子。摆件物什并不多,格架上摆着几本从未见过的古籍,姜寂初几年前曾经略翻过几页,竟大部分都是南疆文。若是提起这里能够引人心绪的物件,必然就是烬尘丛中放置的那一把古琴。
姜寂初喝了一口茶浅笑着说道:“明日主峰上设小宴,师姐可愿前往一叙?”
盛纹姗透过眼前之人的眼睛终于看清了一些东西,青葱岁月易逝,人生匆匆百年,这是姜寂初早年就不复存在的净纯,还好,他找了回来。
“我多年在此只是借个去处罢了,早已经习惯了后山清静,你们好好闹吧。”
没有人知道盛纹姗为何在此,她既非竹苏弟子,又不是竹苏前辈的血脉。东陆盛家,这个与竹苏同样有谜一般过往的存在,一如它在盛承玄去世后谜一样的消失。
凌靖尘和姜寂初同时起身不愿再打扰盛纹姗,告辞说道:“今日叨扰师姐了。”
盛纹姗起初没有理会这一句客套,只是点头未言,却在他们拉开两侧门就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起身道:“柒落!”
许久未听见自盛纹姗口中唤出这个名字,姜寂初停下脚步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凌靖尘见状便先行离开庭院,自己只身前去花丛小路等她。
此刻,盛纹姗站在门内,姜寂初站在门外,一步之隔却似天涯海角。
“如果帝都不再接纳你,你可以随时回来找我。”像极了临行前的嘱咐,这一次盛纹姗终于读懂了姜寂初,明白她敞开心扉之日便是彻底离开江湖庇佑之时,与前几次往返于江湖帝都之间不同,这一次,她的脚步终于迈向了他。
姜寂初微微面露牵挂之色,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被困在一处,师姐,你可以彻底走出去的......一辈子待在这里和选择回到这里,这是不一样的。”
盛纹姗平静的问道:“你的选择会正确吗?”
谁能敲定是非之真,谁能预言明日功过?姜寂初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每一次落笔签单决定生死是否对错一样,但她还是倔强着抬起头回答着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正确的选择,能做的只是让最初的选择变得正确而已。”
烬尘之路的尽头是相携离去的身影,花间腾起的朦胧叫盛纹姗看不清他们二人的脸,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成败,没有对错,只有不同而已。
叶凉歌是武学世家出身,身体底子本来就好,虽然受了要命的伤但好在有墨羽的医术,竹苏又着实是个调养生息的好地方,终于在这一天她余毒已清。
这日一早,凌靖尘和姜寂初就被苏谦用鸽子叫到了主峰。
苏谦的庭院里的场面简直叫他们二人开了眼,尚方公子居然亲自下厨,只瞧见他有模有样的放盐翻炒,这么多年同他一起出门在外从来只知道花钱下馆子,谁能知道他居然还会做饭。
凌靖尘和姜寂初两人靠在窗边,挑眉听着尚方南抱怨:“我就说你们不会那么好心让我白住,这不,抓我来做饭了吧。”
姜寂初率先说道:“怎么这么没有眼力,我师姐和师兄一定有正事要做,竹苏人杰地灵,让你客居了这么久,今日委屈一下怎么了。”
尚方南面对自己两位朋友这个明显的偏袒摆出了一阵不屑,连头都不抬一下的说道:“正事?苏兄一早就只身下山送信了。”
凌靖尘倒是没想到苏谦根本不在主峰:“师兄下山了?”
姜寂初挑了个空档就跑去林子里待着了,留下这兄弟两个好好说话,她正好看看叶凉歌在做什么,谁知道就看见这个伤病还没好利索的人自己坐在凉石头上发呆。
“石头上凉,起来进屋吧。”姜寂初虽然与叶凉歌相处的时间都比不上尚方南这几个月,但毕竟同为姑娘家,还是真心关切她的身体的。
“屋里太闷,我什么时候被闷着过。”叶凉歌一向不喜静静地在房间里面歇着,没什么意思。
“以后呢,有什么打算?南川你是回不去了。”
“江湖之大,天下之大,怎么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倒是江阁主,师从竹苏与大熙宣王做同门,可到了朔安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当务之急是找到叶阁主的手书。”知道叶凉歌依旧没有放弃探听自己最深处的身份,但每当她想起叶筠茳的手书上面记着江湖之密,现今已经落到旁人手中,若里面真的有什么,姜寂初就觉得自己作为山庄现任阁主还是知道最好。
她试探着问道:“你可曾看过手书?”
叶凉歌就知道江柒落一向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更是擅长转移话题。
“没看过,一眼都没看过,早知道我就看了,如今也不至于束手无措......山庄与南楼一向没有瓜葛,南楼却对我动手,想必是第三方的意思。”那晚偷袭叶凉歌抢走手书的人一定是与其中记载内容有关的人,若是知道内容,起码能够判定那些人究竟来自何方。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些眉目,过几日便动身。”姜寂初通过那日重曦的话,加上后来与尚方南相谈得出的线索,竟大部分都指向南楼,既然叶凉歌也知道是南楼所为,那么她就必须走着一趟,想要去南楼就要途径西域,不出意外,她这一次便要拜访一次西域裳家。
“虽然知道你武艺高强,但南楼不是一般江湖人能够全身而退的......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宣王,但你只身独闯的话想必也不是他们对手,凌靖尘剑法卓越对手甚少,他又把你放在心尖儿上,你何不如与他同行呢?”
这大概就是叶凉歌的性格了,明明是关心人的话,却依旧话中带刺。
不过,姜寂初还是笑着点头,因为她知道叶凉歌是在为她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