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之后，梁皇后特地着人把凌靖安留在了宫内。

大熙历代繁荣富庶之朝，君王便会顺民意而离京南巡，自朔安始历九州到南川止，陆路水路皆行，沿途体察民意巡视图治之果，虽眼下南巡已然敲定，但若陛下携诸位皇子亲王一同南下，那么朝中之事交由何人？

换句更直白的话来讲，便是何人代陛下行监国之事。

凌靖安早朝后走出议政殿，接到皇后殿中女官之命后，便明白今日他母后所为何事了。

一道茶都未过，梁皇后便耐不住开口询问：“十年前南巡，你们诸位皇子皆未长成，所以由朝中大臣共同商议朝事，再实时千里传书禀报陛下决断......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凌靖安一直在思虑，以致于梁皇后唤他的时候，他才突然发觉腰身有些僵疼，大概是自昨日起便长久在书房中坐着的缘故，回话的时候他刻意直起腰身松泛了些，说道：“母后不必担心，这人选明摆着会是凌靖毅，过几日定下来，朝野上下也无人有异议的。”他所言非虚，凌靖毅是嫡长子又颇有政绩军功，若首次监国之事不落在这个睿王的头上，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还有谁。

“这可是在朝中积攒人脉的绝佳机会，睿王若真的行监国之事，来日朝中哪里还有你的一席之地！”不怪梁皇后昨日忧虑了整整一日，这监国的好处实在太过点眼，没有人会不动心。

“母后，这第一个监国的人便是最首要的靶子，代行皇帝事便是个烫手的山芋，诸皇子虽然都跃跃欲试，却也都不会想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做好了便是劳苦功高，可做不好呢？便会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丢尽脸面，人心尽失。”

看着梁皇后的脸色没有最开始那么难看，凌靖安继续说道：“母后还不知道吧，这次南巡父皇会在南川接见柱国将军舞枫，所以晋王夫妇二人一定会去，若凌靖毅监国，父皇便也会带走凌靖尘和那位宣王妃，那么姜贵妃也会去，如此一来，凌靖毅便会自乱阵脚。”其实，他所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凌靖毅本人会如何，而是睿王一党会如何，这次宣王府的婚事可以说完全打乱了朝中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之态，他倒是想要看看，凌靖尘对于凌靖毅的忠心究竟有可靠。

梁皇后道：“你的意思是说，凌靖尘凌靖渊与各自王妃的母家若交往过密，到时候自成一党，这才是凌靖毅最担心的事情？”

“父皇何等英明，他定会拆开睿王宣王兄弟两个，所以，南川舞枫和整个晋王府加上文臣之首姜绍和握有兵权的姜卿言，这些人和资源人脉裹在一起送到了凌靖尘面前，那他就不会动心吗？凌靖尘这个人，不言不语心机多，比他大哥还要值得提防，如此人物难道就甘心捧凌靖毅上位？”凌靖安依旧摆出一副无关痛痒的姿态来，显然，这一次宣王请旨迎娶姜家女，睿王在杞山并没有出手相帮，如此大的漏洞就这么明显的摆给敌人看，睿王竟没有察觉，这便是可乘之机。

梁皇后终于真真切切的明白了自己儿子的盘算，“你说的不错，若跟睿王一党的势力硬碰硬反倒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确实，让看似稳固的联盟从内部瓦解才是最好的办法。

亲兄弟相残的场面，一定十分好看！

凌靖安继续说道：“此番出巡事宜，工部与兵部礼部皆负主要责任，工部那位新尚书可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届时若有什么岔子怠慢了什么人误了什么差事，就看看凌靖毅如何处理了。只有前期筹备之事做的妥当，父皇才会真的相信睿王能够监国，可......那两部的人一个个都是九曲玲珑心，哪里有好相与的，凌靖毅虽会笼络人心，可肥差面前若他还想往常一样刚正不阿，可喂不饱那些人啊！”

到时候只怕丢了清廉刚正的名声，还落不上别人一句好。

凌靖安拍了拍手中糕点留下的细微的残余碎渣，饮了一杯茶后轻松的说道：“我这个皇长兄没有母家支持，父皇的赏识和宠爱便是他最不能推却的东西，一切的荣耀皆要仰仗父皇，如今就算他不想放任宣王晋王同游江南，但面子里子只能选一个，当然，他若心中完全信任他的亲弟弟，自然眼下的局面困不住他，反倒是监国正合他意。”

“但倘若他有一丝一毫的猜疑，那么此刻他若还是能够沉稳分析这为他布下的玲珑局，那才真是个人物。”说完，梁皇后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满是得意的说道：“可惜，他没有我儿这般聪慧，懂得舍得之道。”

自古以来，自乱阵脚一向是布局谋篇的大忌。

梁皇后嘴上说着，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她担忧若凌靖毅真的将监国之事办的尽如人意，陛下因此对他高看一眼，更有甚者，万一真的动了册立储君的念头，到那时便来不及了！

凌靖安自然明白他母后的心思，多少年前他身在程国尚未归朝的时候，便是他母后与伯伯舅舅为他前后谋划，别的不说，御史台的沈如鹤便是他们费尽心思争取而来的人脉。

“母后不必担心，就算凌靖毅真的得宠，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姜家。”

“此言何意？”

“姜贵妃心高气傲却这些年隐忍不发，一定是与姜绍谋划已久，加上这段日子与凌靖尘几乎同进同出的姜卿言，姜府的立场太明显了......要对付，自然要挑好对付的人先下手。”凌靖安到现在为止依旧沉着应对的底气，来自于梁家韩家沈家在朝中的根基稳健，而他自己也有各地军中的旧部，母后又是中宫皇后掌管后宫。

而凌靖毅呢？他虽然在刑部与兵部颇有威望与人脉，但是仔细分析来看，兵部的汪曜与刑部何仲尧都是太过正直之人，何仲尧与睿王的关系很好，但是汪曜与汪颂淼却都是与凌靖尘姜卿言的交往更多些，而姜卿言又是顾老将军的得意门生，如此一算，还是凌靖尘更胜一筹，而凌靖毅徒有其表。

“母后，这是一次豪赌，赌姜家的野心能不能够撼动凌靖毅凌靖尘的兄弟情义！”凌靖安在赌凌靖毅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般仁义沉稳，赌他想要的是他自己登上皇位，如果他与宣王会有分歧，睿王会毫不犹豫的把宣王化为敌人。

“待五月宣王府婚事结束，便是七月半睿王续弦，而进退两难便是我送给凌靖毅最好的新婚贺礼！”这便是他真真正正想要下的一步最大最险的棋，之前的小打小闹，只是蒙蔽那兄弟二人的眼罢了，真正的筹谋从来都是放到明面上的险招，进退维谷的局面才是对凌靖毅最大的考验。

正说着，皇后殿的女官突然来报。

“禀娘娘，禀殿下......姜贵妃突然吐血昏迷了。”

凌靖安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她母后，看到他母后站起身有些惊讶的姿态，他才觉得或许是他想多了，姜贵妃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这几年泉栖山围猎都未能随驾，想来也是心思过重累及身体的缘故。

“什么时候的事？”梁皇后问道。

“回娘娘，那边来人说，贵妃晨起便已经有些咳血，起初只当是旧疾复发，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看看，谁知道竟没看出什么病症来，眼下晋王妃舞氏入宫侍疾，车驾已经行至宫门口了。”

梁皇后有些怒意，怎的这么晚才来禀报她，陛下偏爱晋王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她对贵妃有所怠慢，落在陛下眼里则全都是她的失职，于是疾言厉色道：“快！你们快去拦下贵妃殿通报陛下的人！”她知道，这几日陛下早朝之后都在议政殿商议南巡事宜，贵妃的人不会不识趣，所以应该来得及。

她指了自己的心腹女官，说道：“你去贵妃殿询问主治太医，若情况不好，再去议政殿外着人通传，再将贵妃病症禀报陛下，交由陛下定夺！”

凌靖安见状也知道宫内形势不怎么理想，便起身告辞不再叨扰他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