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七皇子府
重曦是在内宅待客庭院的寝房榻上醒过来的。
最初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竟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
还是府上两个机灵的婢女等候在房间外面,听到房内声音后,便用细柔嗓音轻声问道:“姑娘,您可是起身了?需不需要我们进去侍奉姑娘梳洗上妆?”
重曦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在凌靖寒的府上,听到房间外的声音,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不适应,因为自从离开宣王府后,好几年不曾有人服侍梳洗,如今被人一问自然难以习惯。
她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打开房间门之后打量着候在屋外的两位女子,斟酌着问道:“七殿下呢?他可在府上?”
“回姑娘,殿下进宫了。”
“进宫?”重曦的估摸着时辰,早朝分明早就过了,可见他是被陛下故意留在了宫里。
见状她也不好再细问,只能回到房中自行梳洗,虽然是在七皇子府,但知道自己如果太过随意反而会丢了凌靖寒的脸面,她也只好吩咐着说道:“你们有谁会挽发髻?”
只见靠近里侧的那位婢女率先笑着说道:“奴婢会些简单的式样,可要给姑娘试试?”
重曦昨晚和凌靖寒一起用了夜宵,现在虽然起的不早但也不饿,便由着她们为她疏整头发。
那婢女也是个会说话的,知道府中没有女眷所以从来没有备下过什么胭脂水粉,便浅笑着说好听的话讨重曦开心:“姑娘天生丽质,即便不涂脂抹粉也是极美的。”
“你们在府中多久了?”重曦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从她们口中套一些话。
“奴婢两人,都是今年内务府新拨给七皇子府的丫头。”
重曦心中窃喜,还好还好,今年调教好拨出来用的姑娘家,一定没见过她宣王妃时候的样子。她看着那一双灵巧的手握着她的长发,不一会便挽出了个既不张扬却清丽动人的晚兰髻,重曦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失落,自己随意穿着的便装竟有些不相配这甚佳精致的妆发。
“这是朔安城中新时兴的发髻吗?为何从前没见过?”重曦本不是喜好装扮之人,还以为是自己一味埋头在药阁里面,错过了什么时兴的女子妆发的花样子。
只见站在另一旁的婢女笑了,她的声音同样温婉,解释着说道:“这是她家乡最好看的发髻了,总说要容貌绝佳的女子才能相配,今日姑娘可是叫咱们开眼界了。”
重曦笑着摆弄着自己的妆发,拨了拨她原先插戴在发后的流苏簪,看着镜中人,从前如何就没想到这流苏簪可以这么插在侧边,一偏头便能够看到流云般的饰物,与这晚兰髻相配甚好,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样真的好看吗?”
“好看。”
循声而望,她看到思之念之的归人静立门前,与她仅数步之遥。
静晨晴阳,流年遂安,重曦脸红着低下头默默不语,倒是一旁两个机灵的丫鬟识趣儿悄悄告退。
凌靖寒走上前来,站在她身后低下头来静静端详着方才看她拨弄的流苏簪,这一动作让原本害羞的她脸更加红了,他大概也意识到动作有些轻浮,便直起身来假意咳嗽了一下说道:“已经派人通知了章阁主说你昨晚因为西郊一事回不去而......而在我这里留宿了。”
重曦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之后便立刻低下头来,倒像是她说错了话一样。
凌靖寒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掩盖此刻的尴尬,便问道:“还没用早饭吧。”
红着脸的重曦先是随意着点了点头,后来反应过来又立刻摇了摇头。
“那便叫人布膳了。”凌靖寒说完,从怀中拿出了一片轻薄的白色面纱,两端坠着金色流苏用于挂在耳后,这样摘戴方便不必来回拆系,这是他从宫中回来特地绕路去了一趟繁华街区的首饰店铺买下来的,知道她戴面纱的原因,便自作主张为她买了新的。
重曦第一次见到这种式样的面纱,不免欣喜,说道:“你回来晚便是去买了这个?”说完后,她尝试着将流苏挂到耳后,蒙上面颊后再挂上另一个,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说道:“谢谢,我很喜欢......昨晚看到你连夜处理事务,今早又出去了许久,是不是最近很忙?”
他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是在担心他是不是又要出去好几个月音讯全无。
“圣驾南巡,有些事宜总要提前安排。”如今,就是想要说些话让她安心而已。
南巡之事,与他无关,实则是安国公上呈折子意达圣听,代亲子请陛下旨意迎娶傅氏为安国公府世子妃,陛下早朝阅看后立即着人叫他入宫,交代庭鉴司调查傅氏亲族,若身世清白则才能允婚。
这种事情明面上是交代给户部的,实则陛下只相信庭鉴司经手后给出的答案。
重曦探头看了看这房间和整个院子里面,确认没有旁人之后,才将目光稳妥的转向他,带着些敬畏与担忧说道:“我曾听说过庭鉴司,那里面是国朝最厉害的探子与皇家豢养的杀手,最高的掌权人是执事大人,坊间都说他冷酷无情,而其身份却无人知晓。”说完,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落在他眼中体现着不忍心攻破的温柔与神情,她平静地说着国朝机密,就好像在诉说着平平无奇的茶肆闲话,“你就是那个庭鉴司执事,对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连重曦自己也心中一惊。
凌靖寒不想瞒她,他的默认便是最好的回答。
“你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需要毫无悖逆的执行他的一切任务?”
“对。”哪怕违背初衷与天道,他也都是要去做的,没有半分迟疑的去做。
重曦拉着他的手,他们一起坐在案前,她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却苦不能言,今日在你的府中,若有什么想说的,你都可以告诉我,就像我在湖边向你讲述我的曾经一样,关于你的事情我也是愿意听的。”
凌靖寒将她方才弄乱的碎发慢慢地拢到她耳后,摇头苦笑着,道:“这我不能说的。”
“有关于我的事情,你也不能说吗?”她顿了顿,浅笑着释怀般的说道:“陛下赐死程国世安长公主之后,也会派庭鉴司的人来验尸,那一晚有人与靖尘师兄在宣王府习武场交手,我就在密室里而且打开了密室的门,外面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所以,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是。”凌靖寒突然不想直视她的眼睛。
“执事大人打算怎么做?若我师兄失手了,你真的会冲进密室带走我,或者把我就地正法吗?”
凌靖寒隔着窗子,抬手示意候在庭院外面的人进来布置早膳,待来去匆匆的人全都退下后,他才开始解答她方才的疑问。
“我不会赢。”他所言非虚,有凌靖尘在,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赢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师兄武功在你之上,所以你没有赢的机会?嗯......那我换个问法好了,若你凭实力能够赢过我师兄,你便会赢?”
“那我便会让他赢。”他同样所言非虚,有他在,凌靖尘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重曦默默的湿了眼眶,他没看到。
因为凌靖寒正在盛一碗热热的菜粥,随后放到她面前示意她趁热喝。
“我在泉栖山见过你。”重曦舀了一勺放入嘴中,觉得很好喝,便继续说道:“你在玉山拿着弓弩和箭,一副在围猎的样子,可我师兄却警告我说危险。”
凌靖寒并没有动筷子,他只是从头至尾都在看着重曦,他想了想回答道:“我奉命监视你。”
“哦,若我向纪庭昀传递了消息,便会坐实细作身份,你就会......就会如何?”
“......当场射杀。”
重曦有些震惊,因为她真的亲手给纪庭昀交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凌靖寒等了良久,都没听见她再说话。
直到她再开口,便有些带着哭腔,“你救过我多少次,我竟然数不清了,怎么办?”
“那便不数了,医女不用记得这些。”凌靖寒话音刚落,谁知道这个小姑娘竟一点也不肯老实,硬是扑到他怀中,用着昨晚在墙侧黑暗中的那一套动作,稳稳地勾住他的脖子,随后深深的吻上了他那对唇瓣,双手缠绕他脖颈愈发任性怎么也不肯放开,僵持了片刻,直到他终于双手紧紧环抱住怀中这一团温热,开始动情地回应着她突如其来的吻。
他的吻却不似他的剑一样霸道,而是带着他独有的炙热与温情,将怀中的她团团包裹在其中,无声的告诉她,她不需要记着他对她有多少次的相救,因为,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而她知道,有些话若不说出口,终究横亘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成为越不过的鸿沟。
如今,他愿意向她敞开心扉,她便觉得整个世间都是美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