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结束时已经将近十二点,顾庭深要回公司,助理开车,他坐在车里处理文件,看到许沐漓躺在路边醉得不省人事,脚边堆满了啤酒瓶。
“停车。”他放下手中的文件,透过玻璃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心可真大,躺在路边都能睡着,他皱了皱眉,这四年,她就活成这副样子吗?
许沐漓不喜欢酒,酒不能消愁,只能徒增愁闷,但却是逃避现实的最佳方式。
她坐起来就吐,裙摆上沾上了些呕吐物。
顾庭深有些嫌弃地把她扶起来,她抱住他的胳膊,像个孩子一样把他也拽在地上。
“石楠,那个混蛋他要我滚,他说让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你说他到底有没有心……”她转身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头。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强忍怒火,“许沐漓你给我站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转而整个人像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站好!”他牢牢牵住她的手,用纸巾擦西服和她身上的污垢。
许沐漓勉强站定,却因为踩到裙摆再次倒下,慌乱中,她抓住顾庭深的衣领,再次反应过来时,两个人都尽数倒下。
她趴在他的怀里,眯起眼睛看向他的脸,涣散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似疯了般时哭时笑起来。
“你真的回来了,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我好疼啊,痛的要命…”她小声呢喃。
顾庭深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旋跟小时候一般没变,怀里的人却哭的正是伤心。他还记得多年前他跟许父的那场谈话,他说过,要让阿漓一辈子幸福的。
一辈子,这是这几年他从不想的词。他和他的小阿漓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隔的那么远。
“你哪里痛?”他语气不知不觉的放了轻。
“心。”许沐漓指了指胸口。
“你先起来。”他用袖口胡乱地替她擦了擦眼泪,但动作在落下时却轻柔了不少。
她拍掉挡在眼前的那只手,“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要我了,就连在梦里也不要我。”
顾庭深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骗子。”许沐漓带着哭腔,声音微颤。
“庭院深深深几许,顾庭深,我这一辈子都在栽你手里了,逃不掉了,一辈子...”
她又有些控制不住那些想要夺框而出的眼泪了,最近好像格外爱哭,头痛欲裂,周围一切都呈现出重影,偏偏眼前这个人又让她伤心的厉害,一股让人难以呼吸的痛从心底传来,肝和胃都像是被揪在了一起。
庭院深深深几许,许沐漓从前每次念到这句诗时嘴角梨涡都会如春花般绽放,她曾笑着打趣道“我们阿深这么不爱笑,心里到底有多深呢?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走进去呢?”
顾庭深眼睛里浮现出一丝难抑的浓烈情绪,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看着她这副难过的样子越发不忍。
“先站……”话音未落,许沐漓打了个嗝,一口吐在了顾庭深前襟,他感到胸前一片温热,“许沐漓!你死定了!”他咬了咬牙,无奈的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许沐漓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好几个阮枫打来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今早八点速到公司。”
她从床上惊坐起来,看着短信内容,抬头看向钟表。
完了,要七点半了。
她躺下来用枕头蒙住头,有些暴躁的打了个滚,转身起床。一边连忙跟阮枫回了个电话告诉她已在路上,叼着牙刷就去敲石楠的门。
“石楠,枫姐我现在要马上去公司,来不及的我先不等你了,你再休息一会记得去公司?”
石楠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那我先去了啊。”许沐漓急匆匆的跑到卫生间洗漱冲澡,头发没干就急忙换了身衣服出门。
到公司时,已经九点四十多了,她飞速向经纪人办公室跑去。最近总是迟到,她讨厌等待的感觉,甚至,恐惧等待,所以她也不想让别人等她。
等待的背后永远是一无所知。
“公司的安保系统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顾庭深站在电梯旁,掠过助理,冷冽的目光直视电梯门口的许沐漓。
他西装笔挺,眼神凌厉逼人,许沐漓躲开他的目光,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顾总,那是我们公司的艺人。”一旁的宁特助连忙解释道。
“哦?公司的艺人。”他挑眉,“公司星探该换人了,怎么什么三流九派的人都往公司签,这么不注意形象的也配做我盛世的艺人?”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一个个都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将狼狈的许沐漓赤裸裸的暴露在人群中。
许沐漓这才注意到自己塞进衣服里的领子和凌乱的头发,她慌乱的脱下外套,从包里掏出皮筋胡乱地把头发扎上,红着脸低下了头。
那一刻,呼吸都像是已经停滞,脑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在不断盘旋回荡。
四年了,四年的等待只换来这一句比二月寒冰还冷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或者说,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笑话。
这么多年,只有她自己独自守在旧时光里,埋头甘愿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她曾经觉得这也许也算做一种乐观,可是现在,她连一句质问的话语都问不出。
那些所有她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里防备,在顾庭深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顾庭深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有一股说不清的邪火窜上心头,他迈腿走进电梯,看着门口的员工,冷冷地开口:“公司给你们发工资就是让你们站在这儿看热闹的吗?”
众人闻言急忙散开,许沐漓正要走,他一言不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许沐漓神色慌张,脸上还带着跑来时未散的红晕,她推开他匆匆去按打开按钮,顾庭深抓住她的手,直接按了顶层。
“你到底想怎样?”她心跳如雷。
“我怎样?昨天晚上不是你把我压在地上,趴在我怀里让我不要走的的吗?”
他扭头直盯着她,将她禁锢在电梯角落里,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附满了玩味。
“昨……那只是意外”许沐漓用力挣开了被他握住的手,“你当我是你的玩偶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样有意思吗?”
顾庭深勾唇,“你说呢,许沐漓?”
许沐漓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恐,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她同她一起长大,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正一脸嘲讽和玩味的看着自己,她又有些困惑了。
是啊,她算的了什么呢,或许一开始,她就做错了。
她不该自不量力,她不该一点一点沉沦,他是天之骄子,又怎么是她能触碰的到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天亮了,梦,就该醒了。
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辛德瑞拉就要恢复成原来的面貌,王子爱的,不过是那个光鲜亮丽一身华裳与他翩翩起舞的姑娘。
也许,这才是现实中灰姑娘的故事,许沐漓觉得,灰姑娘很凄惨,可是,她比灰姑娘更加悲凉,起码王子爱过她。
“顾庭深,我累了”她使出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电梯打开,她跑了出去,浑浑噩噩的地走向楼梯间,一脸恍然的样子。
三年前公司找到她说要签下她,那时顾庭深已经离开她一年,她也毕业了。
在这浮生万千的城市里,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她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留在她身边的,只有石楠和对顾庭深的思念。
从走出宿舍走出校园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住所。她没有告诉石楠,自他与顾庭深相恋之后,有一次在健身房里看她被顾客训斥的样子后就偷偷帮她辞了所有兼职。
找工作时,她四处碰壁,那时候她才发现,没了顾庭深的保护她是多么无能。
她找了许多工作却都不尽人意,最后,在一家饭店里当了服务员,每天住着20元一晚的小旅馆。
那天,一桌客人喝醉了,上酒时一个男客人故意撞到她的胳膊,酒倒在了另一个男客人身上,他们不怀好意的笑着,吹着口哨,男客人让她喝完那瓶啤酒当做道歉,他对她动手动脚,许沐漓吓坏了,慌乱中,她拿起酒瓶砸到了那个人头上。她落荒而逃,连工资都没来得及结。
身无分文的走在天桥上,她忽生出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无力感遍布全身,她恨自己的无能。
盛世娱乐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曾想,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四年前他离开时她无能为力,四年后他回来了她依旧是无能为力。
昨日手上的擦伤还未处理,肿起了一小片,微微一碰是纠心的痛,她有些分不清痛是来自手心还是来自心底。
眼泪又不争气地泛了上来,最近她总是格外的爱哭。
许沐漓收拾好情绪,理了理衣服走出楼梯间,人总是要向前走的。
正准备敲响经纪人的门时,转角处张漫妮径直走了过来,一副墨镜遮了大半个脸。
经纪人给她设定的路子是美艳御姐风,所以在微寒的秋天里,她依旧穿着短裙,裙子上坠满暗蓝色亮片,倒是符合她张扬的性格。
张漫妮也是适合这种风格的,她摘掉了墨镜,长相有些偏异域风,大波浪长发散着,攻击性较强,再加上资源比较好,所以在同期出道的演员里,她算是发展的好的。但因常常接一些恶毒女配的戏份,有些败观众缘,这么些年一直是黑红黑红的。
她站在距离许沐漓一米远的地方,双臂环抱,上挑的凤眼里投出一副打量的目光,红唇轻启,发出一声冷哼,扭身先她一步走进了经纪人办公室。
许沐漓后她一步也紧跟着进了门,阮枫正站在落地窗旁在打着电话,示意他们两个先找个地方坐下。
张漫妮斜睨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坐在了办公室沙发最中间的位置,旁边的小沙发是阮枫会客时常坐的位置,许沐漓没有过去坐,站在旁边一时有些尴尬。
阮枫看了看她们,也没有说话。
待她忙完了后,放下手机走到了小沙发旁坐下,许沐漓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自作聪明坐上去。
“漫妮,这几个剧本是近期我给你挑的,都是现代剧,我推荐你……”阮枫拿出几个剧本,亲昵地拉过张漫妮谈起了近期的安排,权当她是个透明人。
许沐漓觉得嘴角的笑有些端不住了,但她还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这种局面她遇到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是她迟到在先,所以她没理由怪她们。
少年气谁都有的,她也试图反抗过,她想向她们证明自己,让她们不再视她为空气。
可结果呢?
公司开始拒收许姓邮件。那时她刚演了一个古装剧的小角色,刚刚有了一部分粉丝,突如其来的打压让她与粉丝失去了互动的机会,直接掐灭了粉丝的热情。
她的星途,她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不容她反抗,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于是她学会了收敛起自己的爪牙,面对再不堪的境地也都是无动于衷。她们每次都只能一拳打在棉花上,渐渐的也觉得愈发无趣。
商议完行程,张漫妮挑衅地看了她一眼,抓起包就起来跟着来接她的助理走了。
许沐漓垂眸躲开了她的眼神,她继续站在原地,并没坐下。
“《朱雀》一个月后要开拍了,这是剧本。”阮枫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中间那场戏是云栖最重要的一场戏,投资方要求你明天下午重新再试一遍戏,你好好准备,大投资商会去看。”
云栖是《朱雀》里女四的名字,是之前就定好由她演的角色。许沐漓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她发问,阮枫转身又接起了电话,摆了摆手让她先回去。
她无奈地拿起剧本走了出去,匆匆乘辆出租车回了家。
阮枫站在落地窗旁,燃起了一支女士烟。
烟雾缭绕,透过玻璃,对面高楼上高高挂起的海报上女孩青春靓丽,精修的仿佛没有一点瑕疵,看的有些不真实。
她瞧见楼下许沐漓乘上出租车匆匆离去,心里有些百味杂陈。
她是聪明的,识时务,知进退,懂得在她面前低张漫妮一头,装出一副怯弱的样子垂眸恭谨。
但她知道,那双低下的眸子背后一定是难以抑制的倔气,她觉得这是一种很熟悉的东西,又或者说,这是她曾经也有这东西。
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眼里就有这股倔气,和从戏里带来的那种迷朦气,再配上那副清冷的容貌,天生就像是为荧幕而生,所以她才会选中她。
她不是没想过好好带她,可是这姑娘脑子太轴,出身不好又太守着原则,不愿献出自己,在这个充满欲念的圈子里,背后又没有背景,这脾气根本混不下去。再加上她命不好,得罪了张漫妮,生生的毁了前途,所以她干脆放任她自生自灭,纵容张漫妮她们。
回到家后已是累极,许沐漓冲了澡就躺在床上看剧本了。
这天晚上窗外有些应景地飘起了毛毛雨,细雨扑落尘埃,打在地上,泥土气混着杂草的香让人觉得安心。
她看了会儿,脑子里想着想着角色,耐不住眼皮打架,伴着雨声竟睡得格外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