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欢突然鼻子有些发酸,但她哭不出来,心底颤了颤,向他走去。
陈放显然看见了丛欢,看到了她一身的低沉和眉眼间的疲倦,他朝她微微一笑,站直了身体。
丛欢朝他缓步走过去,双手直接环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膛处。
隔着那层布下的皮肤滚烫,向丛欢源源不断的传递着热量。
她深深地吸了吸,试图缓解心里的躁气。
陈放被丛欢这一动作弄得微微愣了愣,转而轻轻拥住她,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
“丛欢,别逞强。”
丛欢身体颤了颤,眼眶逐渐发红。
他总是知道自己的情绪,他什么都知道。
没错,陈放知道了,他倚在杆子旁等丛欢的时候,就听到了经过老师的谈论。本来不想听的,可那里面的主角是她。
他知道了大概,在他看到丛欢空洞的从校门出来时,他的心不受控制的疼了疼。
她一直都在逞强,装作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即使到这个时候,她还是维持这副冷漠的样子。
可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副身躯下的脆弱。
“我一直在你身边,别逞强。”
他在她耳边又重复了遍,气息温热。
丛欢从他怀里扬起头来,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对他道:“我们走吧。”
她知道,她也知道,她很爱他。
她很累了,但她目前不能回家,她的心里还牵挂着另一件事。
陈放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吻了她的眉心处,转身拉过她的手。
宽大温热的手掌包住了她的,她的心定了几分。
……
“如果没事了你就告诉我,我过来接你。”
陈放逆着光线,站在背光处,看着丛欢眼神温柔。
“你不问吗?”丛欢懒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你想我问吗?”他反过来问她。
丛欢闷声笑了笑,没说话。
“好了,去吧。”
丛欢的眼睛亮了亮,朝他勾了勾嘴角,转过身子,准备上去。
她其实心里什么也不确定,不确定她一会要说的话。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不是一个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人。
抑郁症患者,说白了对什么都在乎,对什么都敏感到极致。可她已经在尽力保持自己了,但世事总不遂人愿,你越要逃离的东西它却离你越近。
她走了几步了,忽的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陈放面前,双手搭在陈放的肩膀上,对准嘴唇吻了过去。
她吻的很用力,陈放愣怔了一瞬,回过神来化被动为主动,深深地吻她。
这个吻来的突然而强烈,浓烈缠腻,夹杂着湿漉漉的热烈情感。
她今天到底是承受了多少,才会这样?
“我很糟糕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糟糕?”
她的语气里满是失望,却还对他的答案有所期待。
近乎绝望。
唇与唇分离,陈放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哑声温柔:“这不重要,这不重要。”
陈放轻声安慰她,心里绞痛一般。
“别担心……”
他看着丛欢离去的背影,无法回神,眼神越来越复杂。
他的女孩经历了太多,可他却为她做不了什么。
那天,他接到丛欢母亲的电话后,他就知道,他和丛欢之间是有差距的。他的家庭条件没有丛欢好,他的工作无法保证他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他的信仰不允许她在第一位。
这样,他怎么和她在一起?
陈放像泄了气一般,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到车的旁边,盯着远处的黑暗,缓缓抽起烟来。
手机振动,陈放手指间的烟蒂也快要燃烧殆尽,烟灰落在地上,还泛着点点的火星。
“什么事?”
“嗯,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他眼神复杂的朝高楼看了一眼,转身打开车门。
车子在无边的黑暗里前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在这寂静之处显得格外重。
丛欢敲了敲门,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又试着敲了敲,在门外等了好久,才听到门咔哒被打开的响声。
白衬衫上的纽扣胡乱系了几颗,江河眼眶通红,江河此时狼狈不堪。
江河抬眼看了丛欢,没有多大的惊讶,直接转过身回了客厅,背影显得落寞又无助。
丛欢关了门,直接坐到他身边:“不惊讶?”
江河瘫坐在沙发上,哪里还有平时优雅高贵的形象,眼神略有些空洞,在沙哑着嗓子道:“知道你会来。”
丛欢挑了挑眉,看了眼茶几上快要堆成小山的烟头。
“因为你懂我。”
丛欢倒是愣了一下,转而低笑了一声。
这里的空气太沉闷了,她不是一个会调节气氛的人,可现在她每句的语气都想要改变这个不堪的氛围。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才发现,她今天所看到的江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或者说,她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江河。只有当今天的事发生后,她看到那个狼狈的男人,才突然理解了他。
江河苦笑了一声,看着她发呆的侧脸:“你不会在想要怎么安慰我吧?”
丛欢没理他这个茬,她也看得出来江河在强颜欢笑,直接问了:“他呢?”
“走了—”他的尾音拉的很长,换了个姿势,“他的父母带走了他。”
丛欢不可置否的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沉默。
“你知道吗,我们认识有两年了,”他有好兴致,此刻多讲了些,“这两年,真的抓都抓不住。”
“我们在一家小酒吧认识的,他一个人吧台上喝酒。他穿了身得体的西装,跟那里格格不入,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在那样的一个小地方?”他说到这里,不可避免的低头笑了笑。
“他的家境比我还要好些,他父母都是省级干部,所以平时对他严厉了些。你知道,**,家庭对各方面的要求都很高。”
“我们就相识于那里,后来,一些工作的需要,我们开始频繁的见面接触。”
“他有自己的梦想,可二十多年,他一直都在走他父母为他铺的路,他不想,却不得不那么做。”
“我自以为看人很准,可我却越发看不懂他。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他喝醉了酒,拿出了他尘封已久的大提琴,精细的擦拭起来,反反复复,擦拭好几遍,明明已经很干净了,可他还是在擦。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家庭带给他的压力以及他的梦想。”
“我第一次看到他拉大提琴的时候,他完完全全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从那刻起,我知道我沦陷了。”
丛欢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眉眼复杂。
“我以为只要我们够努力,只要我们—”他的声音不可控制的哽咽起来。
“可是我们还是无法改变主流。”
丛欢眼神越来越暗:“所以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我们的结局。”
他终于落了泪。
丛欢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坐姿,重新看向他:“有烟吗?”
烟雾缭绕,丛欢压抑的情绪缓解了几分。
“你打算——”
丛欢还没说完,被江河打断:“没什么打算。”
他顿了会,压低了声音:“我只知道,他需要我。”
他一直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
……
陈放赶到消防局里,肖尧他们在各自的座位上坐着。
“陈队,来了?”肖尧站了起来,问他。
“走吧—”陈放没有停留,准备换上消防服。
“嗯…二队的人去了,就是一个仓库的火灾,正好在郊区,怕耽误,后来就让孟队带二队的人去了。”
“现在呢?”
“他们差不多了,小火,不需要多大人力。”
“那就行。”
陈放听到没事后,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尽是沉郁。
肖尧凑到陈放身边,拿手臂杵了一下陈放:“陈队,你这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有心事啊?”
陈放没说话,捏了捏眉心。
肖尧坏笑了两声:“你不会和嫂子闹矛盾了吧?”
李正进:“你会不会说话,咱们陈队什么人?”
“哦~”肖尧又做了个坏坏的表情,“懂了懂了。”
陈放终于忍不住搭了茬:“有完没完?”
肖尧和李正进互相看了一眼,用一种明白人的口吻又说:“跟你说陈队,女人闹脾气很正常,你得哄啊,你这大男人肯定不知道怎么哄女人吧?”
陈放斜睨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表明不想理他。
“我告诉你啊,你应该—”
“聒噪,你能不能闭嘴?”陈放眉头紧拧。
“好好好,我闭嘴闭嘴,我可是为你好。”
陈放抽起烟来,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沉沉吐出。
……
丛欢在梦里惊醒,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头发凌乱,隐在黑夜里。
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最近都没怎么做噩梦,今天却又开始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从江河家里离开的,只记得江河对她说他需要他。
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好像不知道。
凌晨四点,她静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雨水犀利的打在玻璃上,顺着玻璃往下流,显出几条奇怪的曲线。
丛欢的周身弥漫了烟味,浓烈而刺人口鼻,她总是习惯于这样的味道。
因为最浓烈的东西,才最原始。
街道霓虹灯闪烁,泛着微弱的光,总要给这吃人的黑暗点光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