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世代为官。到了陆老爷子这一代,可惜的是陆老爷子当年未能高中,仅仅只是中了个秀才。后来因为生活所迫,开始学习经商之道。所幸生意兴隆,但是陆老爷子这心中始终有一道坎儿,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所以便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高中,入朝为官,重振陆家,光宗耀祖!可是这天总不遂人愿,陆家公子自小不爱读书,不爱功名,却偏生喜欢听戏,听的多了,便会唱了。他喜欢戏台上戏子演绎的悲欢离合,他一直认为戏台就是一个浓缩的人世,值得去深思,他厌弃官场,总也不在读书上花心思。陆家虽然反对,但是陆家夫人,最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儿子。所以对于陆知归喜欢听戏这件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闯出什么大祸来,便基本上不会去干涉于他。
“陆兄,你可听说了吗?”
一家酒楼中,陆知归与二三好友聚在一起,说话的这人便是与他志同道合一样爱听戏的赵家少爷赵清风。不过与陆知归的痴迷不同,赵清风把戏当做一个解闷的乐子,不会去深究。
“听说什么?”陆知归淡淡的出声问道,声音温润好听,不似一般男子的粗哑浑厚,倒是有股子轻柔女子的味道。这模样生的也是一个柔弱书生的样子,穿着素静,与一般的富家子弟的浮夸略有不同。
“近来城中来了一个戏班,驻扎在景泰楼唱戏。园子里那些戏子的唱腔可真是非常绝妙。尤其是戏班子里的顶柱花旦,那唱腔,那身段世间俗词无法形容!”赵清风啧啧赞道。
“是吗?我竟然不知。想来也是了,近日,家中父母总是逼着我科举考试。看我看的紧,竟是错过了这般好戏!”陆知归提起家人语气中略带无奈之感。
“陆兄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呐!”赵清风神神秘秘地拿出两张戏票,“今儿个一早托人花高价买来的,送你一张。怎么着?兄弟我够意思吧?”与陆之归不同的是赵清风的长相比较明艳,虽是男子,却偏偏生的比女子还要妩媚多情。
“怎么是后日?”陆知归看了开戏时间,眉头紧皱。
“后日怎么了?后日你有什么事儿吗?”赵清风喝了一口酒开口问道。
“哎~父亲给我请了一个教书先生。说是要给我好好辅导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后天开戏的时点,先生是要过来讲课的。这可怎么办才好?”陆知归一想到后天听不了戏,这心中就像蚂蚁挠的一样,痒痒的难受。
赵清风放下了酒杯,眼珠子转了转,“哎,陆兄,我有一计。”
“赵兄有何妙计?”听到赵清风有法子,陆知归来了兴致。赵清风招了招手,陆知归顺势附耳过去,赵清风一阵耳语。听完,陆知归一拍手道:“妙啊!”
戏开台的日子到了,陆知归困在家中,心痒难耐。在自己房中转来转去,“赵清风这个家伙怎么回事,当天说的甚好,怎的还没有行动啊!不管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出去!”下了决心,陆知归悄悄的来到了后门,想溜出去。结果这手还没碰到门栓,就听到后头一个不善的声音响起,“去哪啊?”陆知归一个激灵,回头一看,陆家老爷子正站在不远处。
“爹。”陆知归喊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小子待不住!给我回房老实待着!等着先生来!”陆老爷子一瞪眼,陆知归还是有些害怕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往自己房间走去,走的极慢。
这时,一个小斯跑了过来,对着陆老爷子说道:“老爷!咱家给少爷请的教书先生方才来过了,说是不干了,他要带自己妻儿回老家了。夫人在前厅未能劝下先生,现下正着急呢,老爷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不教了?”陆老爷子也是很震惊的了,无缘无故怎么就不教了呢。
陆知归一听乐了,不教了好啊!等陆老爷子再找一个先生得费些功夫,接下来好几日他都可以放松了。不过他也好奇,当时赵清风明明说半路上把先生给拦下来,威胁他请一天病假的。这怎的直接就不干了呢?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还是看戏比较重要。当下就往外跑去,“爹!先生都不来了!我约了清风,就先走了啊!”
“你这个混小子!”陆老爷子一转身的功夫,陆知归已经跑没影了,气的是火冒三丈。
“怎么样?你兄弟我的这个法子不错吧!”戏开台时,赵清风和陆知归如时出现在景泰楼的包厢中。赵清风摇了摇折扇,捏起桌上的一颗葡萄吃了起来。
“说起来,清风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那先生直接请辞不教了!”陆知归也是心情舒畅的等着好戏开台。
原来,赵清风那日回去后,大半夜的,带着自己的小斯,跑去了陆家请的先生的家中,扮鬼!吓的那老先生高烧不退,辞了陆府的差事,带着自己的妻儿离开了这里。
“清风你这的脑子就是好使。”听完赵清风的话,陆知归赞了一句。
开场锣鼓骤然响起,观众席上的灯光暗了下去。旦角踩着小碎步款款而出,戏台上,玲珑身姿,嗓音甜润,水袖飞扬,朱唇轻启,曲声绕梁。回眸间风情万种,醉倒一众看客。戏一折,水袖起落。戏子入画,一生天涯!陆知归看的呆了,手不自觉的跟着旋律动起来。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量,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随着鼓声急切,唱腔越发悲愤,台下的看客都怔住了。
婉转的唱腔还在继续:“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楼未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一曲唱罢,场面沉寂,随后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妙!妙!果真是妙!不愧是顶柱花旦,也不枉我花大价钱弄来的戏票!”赵清风也是赞不绝口,只是一回头发现陆知归好像还没缓过神来,呆呆的。“哎!陆兄?陆兄!”
“嗯?怎么了?”陆知归听到赵清风的的声音将将回神。
“你怎么了?”赵清风问道。
“都道戏子无情,可谁知,戏子啊,在别人的故事里辗转迷离,流尽自己的泪,演尽悲欢离合,世事无常,却演不出自己的落寞情殇。洞明人心不古,世态炎凉。”陆知归叹了口气,满脸悲戚。
“陆兄,你怎么了?今日这曲确实悲了些,但是陆兄以往也不是没听过这般戏曲,从未像今日这般,有如此多的感慨。”赵清风隐隐有些担忧,他知道陆知归爱戏成痴,要是今日受了什么刺激,那可怎生是好。
“清风,陪我去后台看看方才那位唱李香君的花旦可好?”陆知归看向赵清风。
“这有何难?”赵清风起身,“走吧,景泰楼的掌柜与我相熟,打个招呼就好。”
陆知归还是没怎么缓过来,起身跟着赵清风一路来到了后台。后台灯光微暗,各人忙着上妆,卸妆,梳妆台微微凌乱。有一人从容不迫的坐在妆台前,细细的卸妆。陆知归慢慢靠近那边。
“哎……”赵清风想拉他,却没拉住。
霖瑶戏班的班主注意到这边的情形,走了过来要拦住前行的陆知归,却被赵清风一把拉了过去。“班主,班主!我这兄弟是个戏痴,方才那曲唱的实在是太好了!我这兄弟一时入了戏,这会儿,还没缓过来。班主放心,我这兄弟不会胡来,就看看!”班主听此,看了看那边的陆知归,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去到旁边忙活其他事情了。
陆知归缓缓走近那花旦,在一个不失礼数的距离内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慢慢的卸妆。脸上厚重艳丽的妆容渐渐脱落。镜子中一张脸,未施粉黛,已是面若桃花。乌发轻绾,便是髻若云霞。与那艳丽的戏台扮相不同,这姑娘年纪不大,生的是雅致清丽。那姑娘早便知道陆知归在看她,也依旧不慌不忙的卸完妆,之后缓缓站起,“公子瞧了我许久,可瞧出些什么来?”步履款款,衣袖携香。一笑间,漫天繁花。
“我……我……”陆知归见此,脸一红,一结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终是憋出一句,“失礼了!”随后转身便跑,狼狈之相尽显。
“哎!陆兄!怎么了这是?”见那姑娘瞧过来,赵清风微微点了一下头,以示礼貌,那姑娘也回了一礼,浅浅一笑,笑而不语。
赵清风追了出去,“我说陆兄,你怎么回事?”
“我,我……”看着陆知归那脸红的堪比姑娘家的胭脂,赵清风笑了笑,打开了自己的折扇给陆知归扇风降温,“得了,我们陆大公子,这是春心荡漾了!”
“没有!赵清风你可别瞎说!”陆知归急了。
“嗯?我瞎说?你看看你那脸红的,哎呦~简直比猴屁股还红嘞~”赵清风打趣道。
“你的脸才是猴子屁股呢!”陆知归啐了一句。
“好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再说了,我是谁?我可是你最好的兄弟,跟我说怕什么?”赵清风搭上天陆知归的肩膀,“哎~刚好饿了,走走走,吃点东西去!”两人刚好走到一处酒楼前,赵清风拉着陆知归就进了酒楼。
“清风,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方才就跟魔怔了一样。我就是想看看,那浓妆之下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又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有那般惊艳的唱腔!可是这见了,又是紧张的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才定然是十分丢人的!”陆知归心中懊恼。
“你这是情窦初开,正常的很。”赵清风边吃边说道。
“清风,我真的喜欢上人家姑娘了?可是我才见过她一面,还未曾说上一句话。”陆知归忍不住回想那姑娘的样貌,一颦一笑,皆能牵动他的心。
“有句话叫,缘分天注定!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的!”赵清风给陆知归倒了杯酒,“好了,你也别想了,想知道自己的心意,多去几次不就知道了?来,喝酒!”
“多去几次……”陆知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夜,月色正浓。景泰楼后院,一女子坐在长廊里,趴在长椅上,看向天空的明月。
“以歌。”霖瑶戏班班主从前方走来。
“班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何以歌转了过来坐好。
“以歌,今日那位小公子与你说什么了?”班主在何以歌旁边坐了下来。
听此何以歌一笑,“什么也没说。从未见过如此皮薄的小公子,竟是羞得一句话也未曾说出来。”说完又补了一句,“说来也是有意思的紧,说他皮薄吧,却是盯着我瞧了许久,一点儿也没有避讳。是个有趣的人。”
看着何以歌的笑颜,班主微微凝眉,何以歌是他从小带大的,拿她当亲女儿对待,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以歌,以前未与你说过这些话,是因为你还小。以歌,干我们这一行的,虽然不是我自己轻贱自己,但是梨园的女子进了高门大户就没有几人能够过的好的。今日那位小公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以歌你……”
“班主!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自小就在这梨园里,见多了师姐们的命运,有些事情,我怎会不知?这世态炎凉,我早已看透。”何以歌打断了班主的话。
班主一愣,他没想到何以歌小小年纪,竟是这般的通透。“你明白便好。早些休息吧。”
“班主,你也早些歇着吧。”何以歌叮嘱了一句。看着班主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何以歌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虽然不圆,但是很亮。“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吧?”声音轻柔,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