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贵回到家里时,心还“扑腾”直跳。
将粮食放下,三十七岁的高大壮汉斜倚在自家泥屋的门框边上,软的如同一根面条一般。
被沐家的五公子挑中,成了家丁,这已经是梦幻般的好事,回家的路上遇着黔国公一行,更是叫丁大贵感觉惊奇,兴奋,甚至到现在为止仍然回不过神来。
云南此时的人口应该是过千万人,汉民人口在七百万左右,和明初一同开发的辽东相差不多。
只是经历长达近三十年的战事之后,辽东汉民现在已经不足二百万,最少有五百万人死在女真人的屠刀之下,或是死于逃难途中,或是战乱带来的饥荒和疫病。
只有几十万汉人逃离辽东,至登莱和永平一带居住,更多的则是在宁远和山海关一线屯田。
这些人并不是简单的数字,这是一个个的家庭,是老人,女人,孩子,他们各有悲欢离合,各有人生际遇,但在万历四十七年之后,他们的生命一起被老奴和他的八旗终结了。
云南这里也有过几次成规模的土司叛变,西南夷的战斗力和凶残程度远远比不过建州女真,对民间的伤害和冲击都不算大,在沐家的威望之下,有土司叛变,就调集更多的土司去平叛便是。
只要沐家在,昆明在,云南的人心就不会慌乱。
从这一点来看,沐家在云南人心里的威望地位有多高,便可略知一二。
丁大贵心里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喘着粗气,下死力气掐了自己一把。
疼,原来是真的?
没多久之前,他还是个捱苦的佃户,家里的闺女连件衣袍也没有,白天根本不敢出门,半大小子也成天晃着屁股,妻子多病,这个家真是风雨飘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撑不住散了架倒下去
现在好了丁大贵嘿嘿笑了几声,见了黔国公之后,他这心里就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
在此之前,虽然沐忠秀是奉命来石城庄,并且得到总府的同意才招募家丁,但各人的心都不是很安稳,毕竟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奇幻了。
那些水车,水井,都象是五公子施了魔法一样,突兀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然后就是招募的家丁护院,也是突然一下,似乎整个人生的命运都改变了。
不仅是家丁护院,就算是普通的佃户,这一个月下来生活也是改变了不少。
只要是每天上工的汉子都会有两顿饱饭可吃,隔几天庄上会从镇上买几头猪,宰杀了用大锅煮了,每人都能分到几块瘦肉或大肥肉片子要知道,这些贫苦的庄户人,以前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未必吃上一回肉,这一个来月,怕是最少吃了六七回肉了,每个人都吃的肚大腰圆,每次吃到把裤带放松再放松,一直到吃了大半个月后,人人才知道节制,吃饱了就完事,不再使劲往肚子里硬填
“爹,你回来了?”
丁秀中听到动静,推开院门。
丁大贵回转身看着姑娘,眼中满是欣喜,女儿身上穿着的是裁剪的很合身的衣裳,是按着城里时兴的比甲式样,还是染过的布,不象庄上人家只穿未染过的便宜土布。
这是他此前从公帐上借的三钱银子,扯的布,又花了家里的存粮,请村上的裁缝制成的衣服。
按真正城里人的眼光,这衣料是最便宜的布料,裁剪的功夫也差的远,针脚都粗疏的很。但以丁大贵的眼光来说,眼前十五岁的女儿穿上这一身衣袍之后,真的是仿佛换了个人。
在此之前,秀中就是有掩不住的丽色,穿上这一身新衣裳之后,便是画上的仙女,自家女儿比起来也不逊色半分。
秀中叫爹爹看的有些羞涩,当下下意识的又道:“爹,你回来啦?”
“这丫头傻了么。”丁大贵爽郎一笑,说道:“你爹都在眼前了。”
丁秀中忸怩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笑着对丁大贵道:“俺是说,咋庄上叫你回来了?”
“五公子仁厚啊。”丁大贵道:“发了粮饷,轮流放半天假叫各人回家领了钱粮,俺这心里就不得劲,恨不得飞回来。要不是这半天假,在营里也真的是坐立不安。”
丁大贵又沉思着道:“到了家才觉得自己挺蠢,急着搬回来做甚,家里这阵子也不缺粮。”
由于是雇工制度,丁大贵的妻子虽然多病体弱,但庄上的妇人哪个不是如此?真正健壮能如男子般的,毕竟是少数。
所以定额时,丁大贵的妻子也定了每个月三斗月粮,前两日各庄开始提前陆续发放月粮,丁大贵家也是发了三斗的谷子。
月粮当然不可能发放精米,家家俱是放的谷子,就算这样,放粮的时候也是各庄上都欢声雷动,不少人领粮的时候都是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丁大贵当时还在庄上,早晨出来跑圈的时候听到附近庄上的欢呼声,当时便知道,五公子按着承诺,按时给各庄放粮了。
当时家丁和护院们也都是喜上眉梢,待到自己发下粮饷时,虽然是早有准备,还是有很多人不争气的哭出声来。
当然了,丁大贵是绝不会告诉别人,哪怕是至亲的亲人,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哭
“爹,你回来啦。”
不到十岁的丁履德一蹦一跳的走到院门前,他也是听到动静后跑出来瞧热闹,和姐姐不同,丁履德还是一身烂衣烂衫,是丁大贵穿破的衣袍改小了些,穿了两年又破的不成模样,好歹是够遮体就行。
丁履德的名字当然还是老秀才起的,比丁大贵的名字要郑重和有文才的多。
当然,丁大贵只会叫儿子的小名,当下就瞪眼道:“二狗,你废话个甚,过来帮你爹搬粮食。”
“好勒!”丁履德这年岁的男孩,在庄上各家各户都是当半个劳力来用了。平时下地时帮着拔草,撒种,平时放牛,打猪草,在家里也要帮着做很多杂活,没有哪家会放着男孩子闲着不用那就成了闲汉,无赖子了。
父子二人合力将粮包抬进院内,丁秀中赶紧关上院门,这时丁妻张氏也从厨房走出来,暮色将至,妇人已经从院里的草堆里抽了草,到灶间准备做晚饭了。
这是农家的习惯,天黑之前便是要将晚饭做好,免得还得点灯吃饭。
要是天黑了无事点灯,那要被老人们当败家子,骂到狗血淋头。
唯一有特权晚上点灯的便是家里有读书种子的,别说秀才,便是家里有个童生的,在庄上也是受人敬重的读书人家。
“一石谷子?”
张氏眼中满是惊喜的光彩,在爷俩将谷子倒入木柜之后,这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犹自舍不得盖上盖子,用手将那黄灿灿的谷子抚平,再摸上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