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哪,俺看着人称的,正好一百二十斤。”
明时的一石说法不一,有二百来斤的,也有一百六十斤的,也有一百二十斤的,标准不一。
“还有三斗在柜子里。”张氏脸上有些茫然之色,盖上米柜之后,突然道:“俺从小到大,屋里没有储过这么凭多的粮食。”
丁大贵脸上有些惭愧,说道:“这些年叫你受苦了。”
张氏摇头道:“又不是你一个,哪家过日子不是这般过的?俺爹倒是说万历早年的年成不错,屋里头总能收着几石粮,屋头有粮,心里不慌,俺爹说老辈人俱是这般说法,后来就再无人家能储几石粮在屋里头了。”
话是这么说,张氏还是情不自禁的掉下眼泪来。
当家的妇人,最怕的是要操持无米之炊,可是这些年来,有哪一天家里的米柜里装满了谷子的?
就算刚收获时,一半得往上交,还得拿一部份打点庄头,然后剩下的要变卖换钱还债,再换些盐巴之类的必须品,收获的粮食便所剩无多。
谷子储的不多,野菜倒是要存满屋子,要是没有满屋的野菜,怕全家人都得饿死。
“好了,这不是好了?”丁大贵见不得妇人这般模样,笑眯眯的从腰间荷包里掏摸出东西,握在掌心,对着全家人道:“你们猜猜看,俺手心里的是啥东西?”
“糖?”丁履德第一个回答,两眼炯炯有神。
“成天就想着吃糖。”丁秀中在弟弟脑上拍了一下,抿嘴笑道:“俺猜是丸药,娘的咳嗽又得抓药了。”
张氏常年咳嗽,吃了丸药便好些日子,不吃就咳个不停,所以家里境况好一些,丁大贵便会去换几颗丸药回来。
这么一说,丁大贵倒是有些惭愧,他只顾着高兴,将这事给忘了。
当下摊下手掌,露出两个亮闪闪的银角子,大约比一颗丸药大一些的样子,他很平静的道:“这是二两银子你们怕是都未见过吧?”
二两银子,在后世抵一千二百到一千四百元钱,通货膨胀厉害的清朝能抵后世一两也值三百元左右。在明末云南,一两银子的购买力还是相当惊人。
和影视剧里大侠们动辄掏出十两百两的实际情形恰恰相反,就算全世界有三分之一的白银涌入中国,普通的百姓也没有多少机会能手握白银,不要说十两百两,就算是一两银子也是相当的罕见。
民间交易,以物易物相当盛行,比如拿粮食换鞋子,换盐巴,换铁器。
只有给官府交税时,因为不能直接交粮,百姓得在粮商故意压低粮价时去卖粮换钱,一般也不用银子,交铜钱便可以了。
除了以物易物外,百姓接触最多的是铜钱和碎银。
银号里有银剪子之类的工具,能把大锭银两剪成很碎的小块碎银,大锭银有五十两,十两,五两,一两等不等的重量,而碎银就是几钱几分,百姓一般也就是用碎银或铜钱。
比如一只鸡五分银子,一只鸭三分,物价上涨之后,整鸡和整鸭的价格也没有涨多少,大体就是维持这个价格。
羊肉是一分五厘一斤,猪肉是二分五厘一斤,整只猪头才一钱二分五厘。
这么低的物价,百姓交易自是不可能用银子,就是比较昂贵的丸药,一颗治咳喘的丸药抵好几只鸡,也就是一钱银一颗,已经是相当昂贵了。
鸡鸭鱼肉的价格还算平稳,普通百姓也消费不起,大不了不吃,只有盐价由于官府控制,价格相当昂贵,一钱银子才能买三斤盐,所以百姓如果在辛苦的劳作期,盐摄入又不足,很容易脱力,浮肿,甚至过劳而死。
古人有大征伐,召几万,几十万的民夫运送军需粮草,一路死人无数可不是说笑,营养不足,每天体能消耗太大,几天十几天下来,大量的死人不可避免。
所以这个时代,壮年男子一顿饭吃几斤相当正常,没有油,缺盐,缺副食,缺肉,更不要说那些高热量的零食。
后世的人吃了一肚皮的高热量的零食,喝的饮料都是高糖高热量的,于是饭只能吃一小碗,提起古人一顿吃几斤,却是诧异莫名
两个小小的银角子在丁大贵手中闪闪发亮这银子因为是小额份量,所以一直在流通着,被无数人的手掌摸过,所以没有银子惯有的发黑的现象,小小巧巧,银光闪烁,在丁大贵手中仿佛是一个跳跃着精灵。
“回头用这二两银,给你去买十颗丸药,慢慢的吃”丁大贵眼中满是柔情,不过穷苦人不会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丁大贵只是将银子塞到妻子手中,说道:“剩下的也别全收着,买十来只小鸡养着,买几只公鸡,逢年过节俺们家也能杀只鸡。”
张氏早就想养一些小鸡,但小鸡不光是吃虫就行,好歹要喂些米糠之类的吃食,或是剩饭什么的才养的好。
此前的光景,自家的饭食都不够,能养的起鸡的也是自家有几亩地的,好歹能有些吃食腾出来,就算是自家养鸡的,舍得自己吃的也不多,多半是到集镇卖鸡蛋,或是整鸡的拿去卖,穷人家,是没有资格吃自己养的这些好东西。
“你是三斗,大丫有了合身的衣袍,赶明去总甲那里登记在册,有工便去做,也能领三斗粮,俺每个月一石,按说是没银子,这头一个月五公子特意给所有家丁赏了一两,适才遇着黔国公,又赏了一两护院给五钱,下个月便没有了。得满三个月,考核合格了,俺每月能领二石粮,一两八钱银。以后啊,小二要吃肉便能割半斤与他吃,大丫一年多做两身衣袍,要不然多买些布料,针钱也多备些,叫她没事多练练,缝纫针脚都得练,不然将来到了婆家,还不叫人小看了去”
丁大贵有些嘴碎了,不过也是高兴所致。
大丫丁秀中已经十五,按百姓的习俗可以在年内订亲,十七八的时候就可以备好嫁妆出门了。
在此之前,丁大贵也没想着女儿能找什么象样的婆家,都是穷人家,谁也别笑话谁。现在日子好过了,他估算着两年之后,怎么也能攒十几二十两银子,可以将自家房舍翻修一遍,备一些丰厚的嫁妆。加上自己家丁的身份,怎么也能攀个不错的好亲家,这大丫的女红针线,确实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都听当家的。”张氏眼中含泪,用手紧紧抓着那一两银子,半响过后才道:“就是俺这不争气的身子,太耗钱了。”
“是俺以前不中用,攒不下钱,吃药都断断续续的。”丁大贵赶紧道:“现在日子好过了,你丸药不要停,下一回俺有假了,带你去镇上找徐先生好好再诊断一次,上回他便说没甚大碍,只要药不停,便无事的。”
丁秀中这时红着脸道:“爹,俺不要出嫁,俺要在家多享两年福。”
丁履德却是叫道:“爹,你别当不上家丁吧?”
“住嘴!”屋中三个人齐涮涮扭过头来,厉声喝斥。
丁履德扁扁嘴,赶紧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