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过了响午,沐忠罕与沐忠秀就叫人准备车马,黄昏之前,十来个家将和伴当簇拥着沐府的两个公子出了国公府门,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大道往柳营那边去。
此时的昆明是一座周长十里左右的方形略扁的城池,沐英和傅友德在洪武年间修筑,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风雨雨,至今衙门林立,城中有三条主要的大道,风光景致也是相当的出色,民间有城中有三山一水之称。
三山就是圆通山,五华山和祖遍山,一湖便是翠湖,在后世俱是昆明城区的胜地,山光水色和古迹相映成趣。
在此时的城中可通舟船,上游水流到元谋,往西去的重镇是楚雄,西向是曲靖,往南是后世玉溪临沧地方,也是西南夷密集,与缅甸八百宣慰司来往密切,最为难制。
而实力最强的还是石屏土司龙在田,元谋土司吾必奎,还有蒙自土司沙定洲这几家,由于土司是父子相袭的世袭制,要保持对内的压制和对外对抗,势必要维持相对强力的武力,这是封建制的特点,和中国大一统王朝的集权制完全不同。
沐忠罕先是坐车,后来看到沐忠秀一直骑马,天气和暖,阳光明媚,便也是下车来骑马,与沐忠秀闲聊说话。
原本只是要打发时间,聊起来沐忠罕才感觉大有不同。
沐忠秀说话不抢话,也不亢声,娓娓道来也并不叫人觉得城府太深,也不是刻意挑选沐忠罕爱听的话,但谈话时令人感觉相当的舒服,愿意一直这么闲聊下去。
沐忠罕暗觉奇怪,此前小五并不是这样的人,聊上几句就无词可说,只会说些枪棒之事,令人听着感觉毫无兴趣。
沐忠罕当然不会知道,沐忠秀重生之人,原本就是经历两世,见多识广,而且后世的人也是情商和智商双高的强人,谈话和与人交流是一门艺术,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当他们发觉和某些人打过交道,发觉所有人喜欢某人,饭局,活动,总喜欢将特定的人叫上,大伙都喜欢听这人说话,而这人也并不是刻意说讨好的话,却总是叫人感觉有趣,谈话时令人感觉舒服,如沐春风。
很简单,这便是情商和智商在你之上的表现了。
沐忠秀和沐忠罕相处,倒也舒服,这个公子哥儿心思简直是透明的,感兴趣的东西就是那固定的几样,只要挑一些其感兴趣的,稍加组织,不需要太刻意,就能令沐忠罕大感兴趣。
等到了柳营附近,民家聚集的区域时,沐忠罕已经对沐忠秀极为亲和,两人相处的相当愉快。
“小五,”沐忠罕骑马累了,坐在马车里头随意道:“日后你有空了,随时能来找为兄喝茶闲聊,若有什么事情要为兄帮手,也只管直说。”
“其实今天就有事瞒着大兄……”时机已到,沐忠秀肃容拱手,向沐忠罕躬身道:“还要请大兄不要责怪。”
“只管说便是了。”沐忠罕有些意外的道:“是短银子使么?”
“笃,笃,笃……”
沐忠秀还未及开口,从暗处突然飞来几支箭矢,全部落在了车厢之上。
沐忠罕一惊,沐忠秀已经跳下马攀上车厢,挡在他的身前。
沐忠秀沉声道:“大兄莫慌,这是上回来刺杀我的刺客,我估计他们真正的目标实为大兄,早有准备……”
沐忠罕深深看了沐忠秀一眼,说道:“小五你这是拿我当饵?”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沐忠秀沉声道:“今天有周副将配合,调集了他几十个家丁在外埋伏等候,如果日常大兄没防备出门,遇到刺客又当如何?请恕小弟擅作主张,但小弟以为,不将隐患清除,大兄时刻有生命危险,这才是险之又险的事情,身为兄弟,不可坐视不理……”
暗处还是有箭矢袭来,还间杂着石弹砸过来的砰砰声响,钱处雄和张国禄等人早就从车厢底抽出备好的盾牌,高举在车辆两边,周钟几人则持盾向前,循着箭矢来处持刀冲杀过去。
不远处更是传来喊杀声,显然是周鼎派出来的家丁也是发动了。
“小五你说的有理……”沐忠罕面色稍稍发白,但总体还算镇定,虽是锦衣玉食的国公世子,但也是正经的将门世家,而且是要料理军政,亲临战阵的将门国公,幼时至今的教育还是起了作用,纵不能策马持枪去杀敌,最少也没有那么畏惧,惶恐,害怕。
“不过娘亲怕是要对你不满……你最好早作准备。”沐忠罕眼见箭矢变稀,还有闲暇和沐忠秀开起玩笑来。
沐忠秀惟有苦笑而已,不管道理上怎么对,自己拿沐忠罕诱敌人出动这总是没错的,沐忠罕知道贼人在暗处防不胜防,早解决比晚解决要好的多,可是妇人未必会这么想,很可能因此生恨。
但也无所谓,沐忠秀既然这么做了,当然也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
喊杀声越发高涨起来,沐忠秀看到远处骑马督战的周鼎,一袭大红官袍在暮色中相当的显眼,其穿着官袍,手持长枪,怒吼声中飞驰出枪,竟是有个人影被其一枪挑飞至半空!
在家丁们和沐府伴当的夹击下,贼人一一被杀,时不时的发出惨叫声。
四周的百姓掩门闭户,战战兢兢的向外偷窥着。
真是末世景像明显了,堂堂黔国公府坐镇的昆明城,近来颇多盗抢杀人案,现在居然是公然在五华山脚下厮杀起来,箭矢往来,石弹飞掠,简直是令人惊诧莫名。
远方响起锣声,不知道是知府衙门还是巡抚带兵前来,又或是黔国公府发兵前来?
突然有七八贼人从暗巷中冲出,口中叫喊夷语,或是挥刀,或是持枪,向着马车方向冲杀过来。
由于其悍勇拼杀,一群周鼎的家丁居然没有挡住,而是被其突破了防御。
沐忠罕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这些夷种也真是悍勇,有不少人身上浴血,却还是张牙舞爪的冲杀过来。
“处雄和我用长枪,周钟,国禄用刀牌于前,镇定,莫要慌张。”
沐忠秀提着一柄铁枪在手,顷刻间已经令十余名护卫摆成阵列。
冲过来的夷人身后的几条巷子里都冲出不少壮汉,穿便袍,但内里鼓鼓囊囊,明显穿戴铁甲,手中是制式的长枪或腰刀,还有十余弓手已经爬上房顶高处,将一群夷人射手压制下去。
穿着红袍的周鼎也是出现在巷子一侧,远方的锣声更加响亮,显是有大股人群正在赶过来,这里距离五华山柳营很近,原本就居住着不少达官贵人,听到衙门的锣声后,很多大家族也会派出家丁出来助阵。
仅余的夷人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分开几人挡住周鼎的家丁,还有五六人吼叫着向沐忠秀等人冲过来。
“杀!”
沐忠秀知道此时犹豫不得,退步不得,冷兵器厮杀在近处凶险犹过枪械,几个狂徒在短短时间就能袭杀几十人,而且只要极短时间。
若稍稍胆怯,犹豫,后退,很容易在气势上被敌人压倒,眼前之人,在周鼎率家丁赶上来之前,若失了抵抗之力,被砍瓜切菜般杀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自己若死了,能当是一场荒唐的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