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桌案上白瓷瓶内的杏花安安静静的吸允着暖洋洋的日光。
楚小芸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唤道:“桃玉。”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听到声音后,端着一张微笑的脸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要洗漱。”
桃玉低头应声退下,半刻后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楚小芸看着铜盆里的水,伸出手打湿脸帕,温热的水洗去了脸上的薄汗,桃玉端了水退下。
“夫人要梳头吗?”一旁的微胖小丫鬟道。
“我自己来。”她拿起匣子里的木梳淡淡道。
她抬手散了头顶盘着的发髻,用梳子一一把凌乱的头发梳顺,对着铜镜将梳顺的头发全部盘了起来,梳成一个单螺髻又随手插了一根银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侧了侧脑袋,然后把觉得突兀的红色耳坠取下来放进了黄梨木匣子中。
一番梳妆下来到了正厅,丫鬟们正在上菜,柳虞凤穿着玄青色褙子迎风走来,她面容雍雅,脚步款款,整个人温柔又贵气。
楚小芸屈身问安,柳虞凤扶住她笑道:“小芸,今日我特地为你备了你最喜欢的云虾饺,尝尝?”
楚小芸点头道好,她坐在柳虞凤左边,将刚做好热汤面端给她。
楚小芸夹起一块云虾饺放进嘴里,黑亮亮的眼睛一弯,云虾饺皮薄汤浓,汤汁带着丝丝甜气,碎虾肉又滑又嫩,入嘴便是鲜嫩多汁难得的美味。
早膳她吃的开心,柳虞凤怕她呆着无聊又拉着去了云楼馆里听了一曲南歌子。戏台上咿咿呀呀,台下看客都悄悄抹泪,楚小芸听不懂也看不懂硬撑着眼皮撑到了下午。
“桃玉,今天容哥哥去哪儿了?”楚小芸坐在矮椅上支着下巴问一旁站着的丫鬟道。
“回夫人,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
“嗯”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她望着院外的火红红杏,睫毛一颤神色有些紧张。
小丫鬟以为她是在担心江幸容便笑着对她说:“夫人不用担心,公子只是去了苍州。”
“苍州……”楚小芸喃喃道“他是何时走的,是走的水路还是陆路?”她声音带有不易察觉的隐隐不安。
桃玉不明所以摇了摇头道:“大约是今早辰时初刻走的,奴婢只知道这些,不过夫人可以问问青词,他应该知道。”
楚小芸闻言起身小跑出了院子,转到府门口问道:“幸容哥哥是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穿黑衣站在门口的青词看见是她答道:“回夫人的话,公子走的水路顺着白河道走的。”
楚小芸目光瞄向密密匝匝的人群,她淡淡问道:“你有马吗?”
青词摇头,楚小芸二话不说提裙就朝白河道跑,街上人多,她跑的背上起了一层薄汗,路过一间马厩,看了眼没人她轻脚翻进去牵了一匹黑马出来,翻身上马正走。
“喂!你还没给钱!站住!”一个气喘呼呼的人追赶着大声道。
“你找江府,拿着这个去找他们要钱。”楚小芸拔出簪子抛给身后的人,头也不回的策马沿着白河道疾冲而下,她必须得追上江幸容。
她拉着缰绳,风呼呼灌进衣襟里,楚小芸微眯着眼,马跑的飞快,在泥泞的道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不知道跑了多久,楚小芸终于在阳光散落的大道上,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扎着高马尾红发带的江幸容在听到身后哒哒的马蹄声,转身回头,就那么一眼,看见了逆光骑马奔来的她。
因为簪子给了马厩里的人,路上又颠簸,楚小芸的发髻全散,一头乌发披在身后,素白的脸庞,月白色的襦裙裙摆垂在脚边,她像一个风尘仆仆寻来的禅者,安静宁谧。
“你会骑马?”江幸容的注意点在被他没有发现的一方面吸引,望着楚小芸的神情充满了讶异。
“会。”楚小芸骑马缓缓来到他身侧。
“你不在家里,怎过来追我了?”江幸容有些好笑道:“是不是舍不得哥哥我?”
“……是”楚小芸面上无表情呆呆应声道。
“不行,哥哥要去苍州,你知道吗?苍州离这儿很远,你一女孩子受不得颠簸,再说了,万一遇到劫匪什么的怎么办?”江幸容故意说出有劫匪,打着算盘想让她知难而退。
楚小芸皱了皱眉,他以为成功吓到她了,正想说话,楚小芸坐在马背上,右手勾住缰绳,整个人向他倾过来,左手揪住他的袖子,声音讨好道:“我要去,我担心你,我保护你。”
江幸容听到最后一句话笑了,唇角上翘,眼尾像一条调皮的鱼儿,勾留住了这人间春色风光,那双眼像万丈深渊,深渊底下是万春不及的千秋朗朗清月。楚小芸一刹那一呆。
“难不成你武功比我还好?”
“……没有。”楚小芸垂眸
“你不能跟去,快回去吧。”
“不要,你不让我去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楚小芸十分固执,倒不像平常的她了。
“怎么今日这般不听话?”
楚小芸眼底闪过一阵光,她低头轻摇他衣袖,掐着嗓子软软低声道:“哥哥~”
江幸容一愣,无奈道:“算了。”随后又看了她一眼“你答应我这些事就让你跟着。”
“好。”楚小芸松手道。
“一,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二,路上不要哭着求我说要回去,三,不许回去向我爹娘打我小报告。”
“都答应你。”楚小芸重新坐回马上,却见江幸容并不行动,疑惑的扭过头奇怪道:“怎么不走?”
江幸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了嘴,又等了几秒,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没梳头就跑出来了吗?”
楚小芸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解释道:“簪子给了借马的人,然后路上头发就散了。”
“你把簪子给谁了,回去后给我要回来,我给的东西也敢给别人。”
江幸容不满的嘟哝说着。
“嗯。”
“嗯个鬼,赶紧把头发弄好。”
“哦。”楚小芸顺着下马,自顾自的走了。
“你去哪儿?”江幸容问道。
“去梳头。”
“你回来。”
楚小芸折回步子走到他跟前,江幸容抬手取了自己头上的发带递给她道:“用这个。”
楚小芸接过发带绑了个马尾,两人策马南下,黄昏大道下两条影子渐渐隐没在尽头惊起枝头栖息的黑鸦。
走到一半,路上飘了大雨,雨水不止。
楚小芸和江幸容冒雨在一个叫做“笛城”的小镇落脚。
小镇即使是雨夜,歌声也不休止,飘渺歌声如泣如诉,在雨夜里更显愁情。
江幸容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楚小芸也不跟他说话,盯着门外的雨似乎发了呆。
江幸容忽然停下动作,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半晌没瞧出个什么,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在看什么呢?”
楚小芸依旧望着门外,道:“看雨,估计今晚不会停了。”
“今晚就算不下雨也赶不了路,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
江幸容住了嘴,抬头见她还看着,于是也看了一阵,屋檐下雨珠像密密的珠帘,几盏黄灯在瓢泼的雨中孤零零的悬着。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涣散的眼瞳里又重新聚起了光,慢慢的像说书人一样讲起了心里过去多时的一个故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小芸眼睛虽看着前方却还是凑了过去。
“很多年前,其实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和一些差不多大的孩子去一个叫千足峰的地方,去那里看谁能找到竹修草,我后来跟他们走散了,然后也是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我躲在几个大石头堆砌的石缝里……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红色衣服,挽着长发的姐姐,她救了我,我答应她等我长大就会娶她,所以等我办完苍州的事,我就要去找她了。”江幸容眼里漫着笑,都快要溢出来了。
楚小芸看着江幸容,她慢慢的开口道:“那……你知道她在哪儿吗?”目光十分好奇。
“不知道,不过我会找到她的。”江幸容提了提喝空的酒壶自信满满道。
她看着雨里,总觉得那几盏孤零零的灯好像在哪儿看过。
能被人喜欢惦记,一定很幸福吧。
“哥哥,你不能喝了。”楚小芸掰开他的手,将酒壶放下。
“小芸。”
“嗯?”
“你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好不好?”江幸容笑着看着楚小芸,左边的虎牙添了几分邪气。
“我……”楚小芸低头慢吞吞挤出了一个字。
“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告诉我一个。”
“……”她低着头,一双下垂眼显得她可怜柔弱,半晌,她道:“我其实,我以前不住在岭州”声音很轻,江幸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她说的话。
江幸容没去深想,以为她在糊弄他,道:“这也算秘密?你搪塞我。”
小店里走过来一个穿蓑衣带剑的男人,楚小芸看过去,低了低头轻叹道:“是秘密,没骗你。”
江幸容蹙眉想了半天,没察觉楚小芸话里的意思,他记性不大好以为漏掉了什么事,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扶桌起身朝楼上走去。
楚小芸后知后觉的跟上,江幸容丢了把钥匙给她。
楚小芸没接到,俯身去捡,等捡起钥匙后江幸容已进了屋,她望着关上的门,敲了一下道:“我住哪儿?”
“右边。”江幸容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桌子上是一套青釉小茶具,忽明忽暗的光照亮了整间厢房。
楚小芸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歌声,推开窗来,对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上方全部遮挡,院子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水池,五颜六色的花灯在水池里飘飘摇摇,淅淅沥沥的雨就是从上空飘落而下。
最中间的荷花花灯上站了一个纤弱红衣的女子,身形弱小,足下轻点,双手各持着一朵莲花,舞姿轻盈婉转,就在这十几朵莲花灯上飘然掠过,就如蜻蜓点水一般,步步生莲。
楚小芸眼睛一转,便看到台下五名穿襦衣的人手上各奏琵琶,古琴,箫笛,歌声也是他们唱的。唱的是《清花曲》:袖满盈香,持花欲与和人说?怎叹,芳华未歇,留灯千盏,卿不归,杯酒敬明月,离恨苦难咽。
楚小芸正欲关窗,忽然注意到一直坐在竹塌上的蓝色长裙的女子,朱唇小脸,凤眼暗淡。
那个女子忽然就这么抬头望了过去,她心一抖,忙关了窗户。
楚小芸脸色顺变,心乱如麻,百思不解——
是她!
可是,为什么她在这里?
她看到了我吗?
不对,没有,她的眼睛看不见。一连串的疑惑被最后一句话扑灭。楚小芸松了一口气,伸手掐灭了灯芯,窗外的歌声也停了,此刻,万籁俱静,风止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