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江幸容立在跪着的小二身前,一股无形的紧迫感和一道冰凉的眼神让小二不禁一抖。
“大概、大概是丑时将近寅时。我守在大门,因为是夜里,也没什么客人了,但是丑时初刻,大约有十多个人吧,抬了好多箱子就进来了,我问需不需要住店,他们没惹我的,然后他们就上了楼,我不能跟去就没多想。不过,才进去没半个时辰,他们又走了,还是带着箱子,走的挺急的因为我找他们问要不要马的时候,被一个大个子推了一把,那力气可大了……”小二回忆道,可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来,分明是四月暖春,可他却在不停的用麻衣衣袖擦着额头的汗珠。
江幸容抬手示意他住声,他声音冷淡微寒:“可看清楚模样了?”
“都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不过都是大个子,看起来凶得很。”小二回忆起昨晚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恶寒袭身使他缩了缩身体。
“看到往哪儿条路走的吗?”江幸容步步紧问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小二,不肯放过一丝可疑痕迹。
“这,不知。”小二怕他责怪声音越说越小,倏忽朝他磕了一头冷汗连连弄湿了衣襟。
江幸容侧目,心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留了白霜和两个人看守,带了其余的人去搜查线索。
长道两侧绿荫葱葱,偶有几株粉树从白墙灰瓦中穿插出来,新燕衔泥筑巢,颇有盛春盎然的景象。
“为什么不报官?”楚小芸看着稀无人烟,薄雾飘飘的小镇慢慢道。
“费钱。”江幸容专心致志寻找线索,丢了两个字给她。
正走着,她看到了两尊威严石狮子立在衙门两侧,见江幸容头也不望的就这么走了过去,她“咦”了一声转过头。
“……你会查案?”楚小芸呆了半晌吐出四个字。说实在,她不信。
江幸容回眸,白了她一眼微有些不高兴道:“我会。”
“为什么不报官?”楚小芸不依不饶,目光如亮闪闪的星子一副一定要问到底的模样,刚才的理由很明显她不信。
说实在的,连他自己都不信,江家不缺钱,而且自己查案又费钱又费力还费时,不如官府查案来的快来的轻松,而自己只要出些银子在酒楼里喝酒吃菜等着就好,干嘛干这费力费时的事,他很懒的,能不自己做的事绝不自己做。
他思忖片刻,随手折下一朵淡粉色桃花插到她发髻里,然后道:“你可知当地官府行贿昏庸无道,请他办案,首先你得有身份,还要有钱,请他吃顿饭,然后等。”
楚小芸皱了皱眉道:“这些你都有。”纯黑的眸瞳里有着不大理解的疑惑。
他盯着她的眼睛,缓声道:“可是,还是不容易,等他办一件案子,一等至少八九日。恐怕到时候我那些东西早就不知道到什么地方了,便是查也查不到啊。”他声音轻轻的,像一朵桃花轻飘飘落在一捧潭水上,只需说几句话,便能激起微微涟漪。
她低眉若有所思,薄唇紧抿轻声问道:“那要怎么查?”
江幸容抬手指去,凑到她耳侧低声道:“趁现在人少,我们仔细点,一丝痕迹也不要漏掉。”
楚小芸顺着目光望去,看见了薄雾里的小道,有漆瓦粉墙,草屋新枝,风景清丽。突然间手心一热,有人牵着她朝前走过去。
江幸容蹲在地上细细观察,楚小芸看见了泥路上两道清晰的车辙印,只是……
他蹲下身,伸手朝车辙印里探去,目光朝车辙印延伸处看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江幸容嘴角牵出一缕笑对正要往前去追的素雪轻声道:“素雪,不用追。”
素雪闻声折步回头,朝江幸容所望地方看去,只见那车辙印十分浅,瞬间明了回过神道:“公子,我明白了。真是好狡猾!得亏公子细心,这车辙印这般浅又这般稀,不过一寸左右深,昨夜下了细雨泥土稀软那十多箱雀丝锦至少两寸深。这么一看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公子,我们快追吧!”
江幸容点头,拉着楚小芸的手朝相反的地方疾步追去。
风声灌入耳中,伴着身侧令人心安的素香兰淡淡的气息,好似随着这风,这时刻沁入她心。
这条路,树木错杂交窜,孤鸟啼鸣,乱石堆砌,在一颗开着白花的树边分成了两条差不多相似的泥路。
两旁深草幽幽,果然,这条路上也有车辙印,更深差不多两寸多深,因泥土稀粘有些错乱,再分成的两条泥路上都有,分不清是从哪条路走的。
江幸容微微蹙眉,他下马探查了一番,最后朝左边的路追去。
素雪也骑马追去,他纳闷奔到江幸容身旁道:“公子,为何选这一条路,那车辙印明显是朝着右边那道路的。”
江幸容没回头,笑了一声,只答了一个字:“错。”
素雪沉思,骑了几米还是没想明白,他小声请教道:“公子,我还是不明白。”
江幸容的声音顺风拂来,清雅,又冷冷的声音。
他道:“左边那条,车辙印与右边那条深浅一样,都约是两寸多深可是到了十几米远外,便没了踪迹,所以你认为和刚才的那道车辙印一样的目的,引我们走错路,对吗?”
“嗯。”
“可惜,错了。”
“错哪儿了?”素雪挠了挠头道。
“右边那条,车辙印一直未消,直到行到石路上,车辙印才稍浅些。做这些事的人很小心,车辙印来回线路吻合,只小有偏差。可是,你仔细看,便会看到马车碾过的草朝向是反的,而且,石路上的红桃花花瓣被打落落到车上,然后左边那条路上有零星的花瓣,车辙印消失的地方也有。”
“可是,左边道上也有花。”素雪奇怪道。
“不,左边有花,可是没有红桃花,左边的红桃花已经落了而右边开得正好。”江幸容低眸道。
“可是如果是其他路过之人留下的呢?”素雪又问,他问题总是那么多,得多谢公子有耐心。
“不会,没谁会在半夜里赶路,况且荒山野岭多有豺狼,清晨雾多,这附近也没别的小镇,赶过来至少在辰时初。”江幸容悠悠道
“所以,他们先在右边制造出他们从右边走的假象,然后再从左边离开,顺便还清扫了车辙印。”素雪恍然觉悟,欣喜说道。
“嗯,走吧,去会会他们。”江幸容一拉缰绳,胯下棕色骏马向幽深树丛疾驰而去。
树深雾多,这条路不常走人,两旁树枝低的压在离地几尺处,可以看见被断的树枝是刚折断不久的,枝叶还未枯去,但有了蔫意。
空山里寂静的可怕,只有刚进林时的几声悲戚杜鹃凄啼,再无别声。
江幸容不时往后望去,见楚小芸从未落下,稍稍缓了速,等楚小芸骑到他跟前时,他目光中流露出明晃晃的赞赏之意:“今日,我见到了你的骑术,可与我共担第一了!”他启唇笑起来,眸光亮如星,显得既英气又温柔。
楚小芸微怔,她瞥了他一眼,然后脚下一蹬,疾速向前,她回头闷闷道:“不要!”然后从发髻里抽出今早他别在她发间的桃花,抬手朝后抛去。
江幸容抽出手忙去接,见是一朵桃花,不禁莞尔一笑,也驾马追去。
素雪跟在后,瞧见了自家公子与夫人之间的玩闹,也笑了起来。公子与夫人,真是世间绝配,他心道。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白,苍蓝天空中聚起一朵朵软绵绵的白云。
车辙印往山上延伸,草木错杂,不便于骑马。江幸容留了一个人看守马匹,领着剩下的二十多个人上了山。楚小芸也跟着上来了。
半刻钟前。
“我为什么不能去?”楚小芸倔强的揪着江幸容的衣袖道。
“不能就是不能,山上太危险了。”江幸容抽开她的手道。
“为什么?明明山下更危险,而且遇到事也没人保护我。”楚小芸低头,下垂眼一低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哭了。
模样甚是委屈。
“你武功也不差,我让素雪留下来保护你。”江幸容抬脚就要走。
“我担心你。”她脱口而出,素衣随山风拂动,黑发如墨般光泽。
江幸容一愣,继而是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谁也没有看见。
刚走没几步,忽然间一双素白光洁的手圈住了他的腰身。心里像是泉水击泻般涌入心扉然后僵了片刻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目光微动拨开她的手,仿佛过了很久他转过身望向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楚小芸,而他却突然退了几步。
两人四目相望,树丛深深,鸟叫凄凄惨惨,一个眼神含着错愕,一个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几息过后他伸出拢在袖中的手,挣扎之间抬手又放下,最终安慰般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过身半晌后他清淡道:“跟上来。”
然后,他没敢去望她。
曲折小径上阳光微落,一道浅紫色身影后跟着一道粉色纤细的身影,就像是是画本故事里清冷仙人与懵懂小山妖终成眷属归隐山林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