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至没人清冷处,安柳氏方才垮了笑脸:“你,有负我所托。”
江歌儿应声道歉:“抱歉,柳姨。”
“玉柔一生安乐,怎一句抱歉了得?”安柳氏带了三分记恨,七分无助。
江歌儿心里波澜不惊:“柳姨,想必你已问过玉柔小姐的意愿,她心里是极欢喜的。”江歌儿话音刚歇,安夫人碎泣声已起。
“玉柔还小,哪里懂这些人间险恶。”柳姨含泪望向远方:“我从未想过进宫会成为她的宿命,甚至我已写信托了汴京的娘舅帮玉柔选一个州府中上进的青年,家境尚可便行,到时在安府附近安置一套家宅,夫婿安心备考,而我们母女两也能时时得见。可如今……”安柳氏掩面而泣,半晌才无力道:“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见时。”
“怎会呢柳姨?我已问过颜子玉公子,官家对后妃还算优待,时有探亲恩旨下达,若玉柔身怀有孕,按惯例有月余伴亲日,时日虽不及日日得见,卻也算时能拂面了。”
“歌儿,玉柔单纯,只怕在宫中熬不到这般光景……”安柳氏闻言越发难过,拉着江歌儿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柳姨,玉柔进宫亦非我所愿,后宫险恶我亦有所耳闻,可惜我身如草芥,对玉柔进宫之事亦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奉上几首歌功颂德的诗词,以便不时之需。”
安柳氏闻言果然大喜,接过诗稿便看,果然句句精妙:“歌儿有心了,只是能否再多给几首。”
“柳姨,多少文人穷尽一生而不得一句,如今我默出六首亦是耗尽半生脑力,怕是再绞尽脑汁亦不得一二了。”江歌儿无奈摊手:“玉柔同我感情极深,若有余力,我怎会轻易罢手。”
“也是。”安柳氏转念一想,知江歌儿此话不虚,满心欢喜的将诗稿郑重藏起,这几首诗词保的不止是安玉柔的一生顺遂,亦是安家的一世荣华。
两人这厢谈话刚毕,荷香匆匆跑来:“夫人,该起箱了,老爷和少爷已在院中等您。”
安柳氏点头:“这便去,歌儿可要一同前往。”
江歌儿本意拒绝,可这偌大的安府自己又能安稳的呆在何处,还不若顺势应下,虚耗些时日:“好。”
闽洲嫁女有起箱礼一说,许多官宦门第世家,喜得爱女时,多于门前埋下几坛上好的清酒,待女儿出嫁时挖出宴客,谓之于“女儿红”。
而闽洲之地诞女之时,亲植樟树两颗,待婚嫁之时砍下,请闽洲最好的工匠,打成木箱一对,取“两箱情愿”之意,四方来客将贺礼置于箱中,随新嫁之女抬如婆家,木箱越重,便能代表新嫁之女在其家族长辈当间的重量,故而让婆家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欺凌。
当然,安玉柔的娘家自不敢与官家相比,但寻常女子婚嫁的过场,安柳氏亦不肯落于人下,当江歌儿随着安夫人来自院前,箱子已然打好,胖墩墩的工匠带着两名干瘦的徒弟,正拿着纱布细细摩挲打滑,殷红的凤仙花水端来,工匠掐算着吉时将黄橙橙的木箱浸入,再捞出已是鲜红色,媒婆念念有词的说着吉祥话,细致的将箱子内部铺上红纸,高喊一声:“见礼!”唢呐声欢快响起,围观的宾客纷纷从怀中掏出一个个红布袋子往里扔,叮叮当当装满了箱子,不过须臾间,堆出了两座金山银山,宾客们似还不过瘾,紧着自己身上值钱的配件也往里扔去,媒婆适时出声,高喊:“起箱!”从旁外串出四名大汉,两两抬箱,可任凭汉子使劲了气力,仍动不得箱子分毫,管事的又急忙加了几个小厮帮忙,十几个男子生拉硬拽,总算把箱子抬到了马车上,安仲牙眼瞅着这份重礼,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见未来安家在宋朝的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对于安仲牙的浅薄,安知君便沉稳许多,礼仪周到的招呼八方来客,对众人的谄媚,依旧淡笑应之,见之江歌儿,眼里方才有了几分笑模样:“几时来的。”
“刚来不久。”
“自你从汴京归来,你我便甚少见面,实在有负世子所托,待忙过玉柔出嫁,改日我定好好登门拜访。”
“玉柔进宫,你竟不曾恨我?”
“进京一事,我已听得杏香复述,原是玉柔心动,与你何关?母亲从小偏疼玉柔,如今母女分离,说话行事便没个分寸,你切莫放在心上。”
“柳姨拳拳爱女之心,我怎会不懂,还望柳姨看开些吧。”
“待时日久了,娘亲自会想开,再不济我早早成家,生了一儿半女承欢膝下,思女之情终会淡开的。”安知君言至此处,双颊绯红,却是少年思春潮动,忍着江歌儿戏谑的眼神接着说道:“至于玉柔这边,日后我定加倍用功,早早考取功名入仕,为母亲某得诰命,也能时时得以与亲人相见了。”
“公子有此志气甚好,那江歌儿便祝公子心想事成罢。”
“这心想事成还得让你助我一把。”安知君凑近求到,江歌儿可是不想再惹是非,忙着退后几步,安知君一脸受伤的皱着眉头:“你可是要与我生份了。”
江歌儿尴尬一笑:“非也,只是这处人多眼杂,你我这般说话已是于理不合,若是被有心人传话,怕又是一场是非,公子想必心中已有佳人,若是佳人闻之,怕是要心碎了。”
“确是我考虑不周了。”安知君亦吓得退后几步,两人间相隔了数丈远避嫌,安知君这才躬身作揖言道:“歌儿有所不知,今日吾之所求,便是为了谋佳人一笑。”
“不知公子所求何事?”
“求诗一首。”
又是求诗,这安府真当自己是印诗机不成?江歌儿闻言脸色一沉,淡淡拒绝道:“公子,江歌儿才疏学浅,怕是当不得公子嘱托。还请公子另觅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