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毫等四人的家属一听家主病重,急忙收拾细软,携家带口奔赴原籍。临走之时,对叔雍千恩万谢,感激他的照拂。与叔雍一道办差的燮同无比感概,什么样的官有什么样的家人。及贡丧尽天良、无所不用其极,他的弟弟亦是狼心狗肺、惟利是图。
叔雍办的事十分顺利,夫差非常高兴,平稳地送走四家官属,期思就清静了,没有人再去掀风浪。莫棵这儿也传来好消息,经过不遣余力的整顿,藏在边边角角的贪吏被尽数揪出,一一罢职罚俸。同时,空出的两个职位,吏员们都想得到,办起事来格外认真细致。风清气正,官场风貌由此焕然一新!
夫差夸赞莫棵这段时间勤谨果敢的作为,对他的能力赞不绝口。莫棵得太子亲口称赞,心下高兴,不过,他苦着脸道:“底下吏员将私下官查得彻彻底底,家财、田产、眷属、亲戚......就差去翻土里的祖宗了。”
“你清清正正,何怕他们来查?”夫差安抚他:“查出来没有半点问题,不是更有说服力嘛?”
“话虽如此,更实在令人烦。”莫棵愁眉苦脸道:“好端端一门亲戚,现在闹得不肯跟下官来往,说什么下官任职二十几年,有求时被严词拒绝,念及为官德正,就不强行要挟。下官当了十多年闲差,突然出任要职,好事之人极尽所能,以求探出下官见不得光的东西来。于是,隔三差五就有人上亲友家打听虚实,让他们烦不胜烦,说好处没碰着,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前几日,又有一个五大三粗、长相丑陋的家伙来妻舅家询问下官的事,结果吓着在屋前玩耍、不满三岁的侄孙女,妻舅见奉若明珠的孙女吓得哇哇大哭,气得声言要与下官断亲。”
夫差听得哈哈大笑,直言道:“从一个小小伺草吏,一跃升为一城之令,能不让人心奇吗?他们此举亦是情理之中。”
“殿下,下官出身贫寒,妻舅赏识下官微末才学,故而将妹妹嫁与下官,俸银微薄,难以养家,不时出手接济。十多年前,被支了个闲差,心中愤懑。又是妻舅温言开慰,他说仕途起起落落在所难免,但求问心无愧。此番蒙太子恩识,出任邑令一职,妻舅激动欣喜,叮嘱家人恪守言行,切不可给下官添乱。您说,如此深明大义的长兄,能被激怒,可想而知那些人有多过分!”莫棵无奈地道出详情。
“的确,你的事,不该影响到身边的亲人。”夫差沉吟道:“这样吧,你就说在草场认识本宫,得本宫赏识才得以出任邑令一职,与旁的无关。”
“若真这么说,伺草吏还不成了抢手职位?怕是要挤破头呢!”叔雍笑道。
“让他们去抢!有事做才会消停,莫棵大人的围才能解。”夫差微笑道,“顺便,这些去抢伺草吏的人,一概不得重用!一心钻营担不得大任。”
“殿下英明!”莫棵喜出望外,“此计一出,下官的亲友亦能清静了。”
夫差吩咐叔雍去取来金玉如意锁,赐给莫棵,温言道:“这是夫人从姑苏带来的,拿去给你妻舅的孙女,以作安慰。”
“这?”莫棵受宠若惊,不安地说:“殿下宽和,下官这才一提。妻舅深明事理,不会苛责过多。待下官处理完事务,亲自登门向妻舅致歉。”
“登门陪礼总不好空着手吧?这是本宫与夫人给孩子的心意,与你无关。”说着,夫差将金玉如意锁硬塞进莫棵手中。
“谢太子殿下。”莫棵感激不已。
“别等空闲了,每日有每日事,不见得有时间。今日就去你妻舅家,给他好好陪个礼。”夫差命令道。
“是,下官听太子殿下的吩咐。”
清除及贡后,夫差将期思的情况,详细赋文派人呈抵吴王。阖闾阅毕十分欣慰,从容平静地处理完心腹大患,布局周密、谋略高明,悄无声息就平定了及贡这个大内奸,可谓有勇有谋。吴王对太子越来越信任,夸赞他具备明君之才,亲笔写下赞语,以作勉励。同时,不忘提醒,慎鲁猛莽撞,以免伤及性命!寄予厚望,亦忧儿平安,可见父子情深!
期思狱牢,叔雍见到了屠英,告诉他屠项一切安好,住在他们从前的老屋,说要等哥哥出来,一起种地过日子。
屠英很感激,他说弟弟得救,兑现爹娘临终嘱托,此生无憾!
叔雍悯怀二人遭遇,可是爱莫能助。屠英看到叔雍身后的兵士端着的酒盅,恳求道:“雍将军,我是一名剑客,与剑相伴,能否以剑了结?”
“屠兄见谅,牢中不准携兵刃,恐怕不能遂兄所愿。”叔雍为难地道。
“没关系,一生之中,不如愿的事多了,不多这一件。”屠英黯然一笑。
叔雍不忍视之,悄悄转过身。兵士捧上酒,屠英举起一饮而尽,高喊道:“好酒!”紧接着,屠英眼睛开始变得模糊,好像有无数个身影在面前晃动。耳边依稀听到叔雍的话音:“此酒无痛苦,屠兄就当是睡了一觉。”
“砰!”屠英高大的身躯重重摔倒在地上。
叔雍望了一眼,无比惋惜,他本可以成位一名很好的剑客,只可惜命运捉弄,死在逼仄阴暗的牢狱之内。
期思南城外的一片树林,一辆马车停靠在树旁。干枯的落叶上,一位瘦削的男子拼命呼唤躺在地上的人:“哥!哥!醒醒!快醒醒!”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瘦削男子着急地问:“雍将军,这都一天一夜了,我大哥怎么还不醒?”
“他武功高,药量比常人放得多了些,”叔雍缓声道,“只是多睡了会儿,别担心。”。
“可都这么久了。”瘦削男子哽咽着道。
正说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手动了一动,瘦男子激动大喊:“哥,你醒啦?”
昏睡的男人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似乎让他意外,颤声惊问:“屠......屠项?”
“哥,是我!我是屠项。”瘦男子紧紧地拽着他的手。
“难道到了黄泉?”男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不是在家吗?怎么也到了这儿?叔雍呢,他说话不算数?”
“谁说话不算数?”叔雍懒洋洋地走到他身边,“瞧清楚,这是你弟弟,屠项,活蹦乱跳的,好得很。”
“我......我不是死了吗?”屠英迷糊了,瞧瞧屠项,又瞧瞧叔雍,“难道我没死?”
“好着呢,”叔雍倚着树说道,“你死了,怎么与屠项相依为命?”
屠英不敢相信,他抓着屠项的手,“拧拧,拧拧哥。”
“哎,”屠项高兴地在屠英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大声问道:“哥,疼吗?”
“哎哟......”屠英皱着额头,“老是一个地方,能不能下手轻点儿?”
“不是,您说不清醒,我想让您清醒清醒啊。”屠项委屈地说。
“清醒也不能这么没分寸啊!”屠英这回算是彻底醒了,他爬起来拍拍尘土,然后向叔雍作揖,“雍将军,多谢了。”
“该谢的人是太子殿下,若非他网开一面,你们兄弟就没机会重聚。”叔雍道。
“那就有劳雍将军回去代在下谢过太子殿下,感谢他不杀之恩。”屠英恳切地说。
“好,我可以转达。”叔雍停了一下,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们兄弟这么多年分开,就想好好守着。至于其他,慢慢打算。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屠英乐观地说,侥幸逃过一死,他已经很满足。生计再艰难,总难不过过去五年的遭遇。
“也罢,凭你的能力,找口饭吃不成问题。”叔雍道。
“雍将军,其他几位兄弟,如何了......”屠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吧,他们非大奸大恶之人,手上也没有命案,都有了妥善安置。”叔雍道。
“太好了,他们总算苦尽甘来。”屠英高兴不已。
“给及贡卖力时,曾经有人见过你的容貌,国中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宋国,我有几个朋友在睢阳,或许可能给予一些帮助。”叔雍说道。
“睢阳是宋国的国都,雍将军推荐,肯定是个好地方。在下听雍将吩咐便是。”屠英爽快接受,“不过,雍将军已经帮了这么大的忙,就不劳您的那些朋友了。”
“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信还是先带上吧。”叔雍说完塞给他一封信。
“这也是太子殿下安排的吧?”屠英问道。
“正是。”
屠英被及贡指使时,心生怨恨。此时此刻,这些仇恨一消而散,“待在下安顿停当,回信告知将军,他日殿下若有差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会向殿下转达屠兄的意思,天色不早,你们赶快出发吧。”说完从马车上拿下一个包袱,递给屠英,“保重。”
屠英眼睛湿润了,感激地说:“多谢。”
叔雍与屠家兄着道别,重逢的至亲,一前一后穿过树林。空着手的屠项见哥哥背着行囊,拿着剑,遂上前接过哥哥背着包袱。屠项不时转过身闹哥哥,二人说说笑笑,这对历经磨难的兄弟,终于不再担惊受怕,踏踏实实地如过去那般,嬉笑玩闹了。
叔雍眼睛微微泛酸,亲情无论何时,总能愈合一个人的伤口。
不远处,一个身影悄悄从树后转出来,“末将不明白,按照他五年来所做所为,依律应当重判,殿下为何轻易放过屠英?”井察子问道。
“一邑之父母官,维系着一城百姓之生计与安宁。屠项当街盗窃,理应受罚。如果他遇到一位清廉公正的邑令,三个月后是不是可脱离牢狱?”夫差道。
“不错。”
“不幸的是,他偏偏遇到凶残贪婪的及贡,一次次逼迫他犯事。于百姓而言,邑令乃朝廷钦派,人们无法选择。任用一名只图私利的官员,是朝廷失察。所以,朝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屠项付出五年光阴,屠英亦身受重伤,兄弟俩临死互相掂记着对方,此情可鉴。就当是对他们遭遇不公的补偿吧。”夫差遥望着屠氏兄弟渐渐变小的身影道。
“殿下公正英明,是吴国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