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文渊阁”内,方知此楼外看两层,实则分为三层,可踏梯而上。
一楼摆有诸多书案,藏有经部与史部书籍,还有编撰的各种书稿,二楼藏子部、集部书籍,三楼藏有民俗典籍。
因书架高大,每层各配有一把云梯,直通到顶,方便放取。
厉承修带晚娘走向书架,明显放轻了脚步。晚娘只觉一进来,墨香扑面而来,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书卷气。
她既紧张又期待地仰着头,扫视满屋子的书籍。这还是她生来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书……
这便是爹爹当初当值的地方。
此时,大理寺掌院闻讯赶来,约莫四十岁的年纪,朝她躬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厉少卿!”
“掌院大人,快快起来吧。”晚娘虚扶一把,道。
厉承修与之相熟,笑道:“刘掌院,许久未曾拜访你,近日可好?”
那掌院起身后,也朝厉承修恭敬道:“一切都好。小厉大人,顾卿和厉大人可还好?”
“老师老当益壮,父亲身体康健,下回可约上他二人与你一同切磋棋艺。”
“哈哈哈哈……好啊,哦对了,孟大人在二楼编撰书稿,见你们来此,定喜不自胜。”
晚娘忽想起厉老夫人的家世背景,翰林院前任掌院就是她父亲,如今她的兄长,也就是厉承修的舅舅也在此处任职,没准与爹爹相熟,倒是可以问一问他。
二人寒暄了几句,晚娘便趁机上前,道明了此番来意:“刘掌院,本宫此番前来是来找书的。”
掌院一面引她进去,一面介绍道:“这里藏书十万余本,皆可供学士参考,撰写文稿所用。殿下,您要找什么书?可告知微臣,臣派人帮你找吧,否则要费好些功夫”
“我……哈哈哈,不必了,本宫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晚娘一怔,连忙摆手道。
她可不想为寻一本未知的书籍,劳师动众,打草惊蛇。
“刘掌院,你就让她自己找吧。”厉承修出声道。
说话间,有官员上前寻那刘掌院,厉承修瞥了眼殿下,继续朝他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稍后再去找你。”
“好,那下官就不打扰了,你们请自便。”
掌院略一点头,之后随那官员一同上了二楼。
晚娘收回视线,来到一人来高的书架前,顿时双眼发亮。太多名师典籍了,好多重金难求的书,在这儿居然都能找到!
“这本《新衡书》这里居然也有,果然是皇家学问最为渊博之所!”晚娘惊喜地感叹道,奈何这书放的有点高,只好踮着脚去够。
《新衡书》是有关前朝百姓衣食住行的一些精华收录,爹爹经常督促她看,会是它吗?
看着她努力的背影,厉承修惶惑地注视着她。
据闻朝阳公主从来不看典著,如今看来,她对书是极为喜爱的。
一个人怎会如此性情大变?就连喜好和习惯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可他反复确认过她的真实身份,没有易容的可能,那又是怎么回事?她身上确实疑点重重,但他还是愿意相信她,相信她定有什么苦衷。
晚娘伸长胳膊快要够到时,只觉身后有道阴影逐渐笼罩过来……正欲转身一探究竟,耳畔衣袂掠过,鼻端已飘过一阵熟悉又好闻的清香,沁人心脾。
温热的气息环绕在周身,让人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双颊泛红,胸腔里的小鹿乱撞开始乱撞。
她的个头只及厉承修肩膀,如今她就好像背靠大山的一棵小树苗,身体被象征性地“环”在他胸前。
一抬头便可见他捧着书,修长骨感的手指。
晚娘听着纸张的摩挲声在耳边响起,厉承修仍未走……似乎一转身,就会陷入他温暖的怀中,感受那衣袍间的清风徐来,墨香盈袖。
“他莫不是……故意的吧?”晚娘暗想。
这些天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带着些许探究。
自从那次浴房内表明心意后,她就一直有所芥蒂,府里当面见到她时,可他却像个没事人般,完全忘了那茬事,反倒令她心思紊乱!这算怎么回事啊?
“你……你拿到了吗?”
须臾,厉承修终于往后退开,把书递过来。晚娘深呼一口气,故意岔开话题,问道:“要不要去拜访你舅舅啊?”
厉承修道:“稍后便好。”
晚娘接过,大概翻了翻《新衡书》。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撰写者并非爹爹,自然也没有他的字迹。
晚娘蹙眉,摇摇头,朝他问道:“这里的书可有翰林院学士编撰的?”
“陛下让翰林院内部编撰的书,应该都在此处。”
“要是被官员外借,可会留下记录?”晚娘边走边问,眼神不离书架上的书籍。
“嗯,文渊阁里的书向来讲究有借有还,都有文书记录的。”厉承修也走动起来,跟在她身边。
既然都有记录,那就好办多了。先找到爹爹编撰的书,看看上面的字迹是否与书信上的一样,再查阅借书记录,便可锁定陷害爹爹“通敌”之人!
“不知公主殿下和驸马要找什么书呢?”有人含笑出声,打断了晚娘的沉思。
此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晚娘往后一看,见一官员打扮的中年男子自楼梯上徐步下来。
身穿深蓝色官服,气宇轩昂,眉眼间倒与厉老夫人有几分相似。想必这位就是老夫人一母同胞的弟弟,厉承修的舅舅吧。
“舅舅。”厉承修上前抱拳行礼。
果然……是他舅舅孟乾元,孟学士。
晚娘亦上前,道:“舅舅好。”
上次厉老爷生辰宴上,她曾见过他一面。
自古官职大于辈分,厉学士点点头,随后往前一步,忙行礼道:“参见殿下,厉大人。”
“快起来吧。”晚娘浅浅一笑,道。
“舅舅,借一步说话。”彼时,厉承修将孟乾元拉到一边。叔侄俩兀自叙旧,晚娘也不便打扰,转头继续看书。
……
“奉行,你今日来翰林院,恐怕没有拜访我那么简单吧。”孟乾元瞅瞅厉承修,率先道。
见厉承修欲言又止,孟乾元了然一笑,继续道:“说吧,有何事要我相助?”
“果然不瞒舅舅慧眼。”
厉承修皱眉,下一刻认真地问道:“不知舅舅是否知道杜有衡这个人?”
“杜有衡?嘶……这名字有些熟悉。”孟乾元想了想,道:“他应该是以前的翰林院学士,我比他晚了一级。”
厉承修一听,忙问道:“正是!那如今文渊阁中可有他曾经编撰或是他代笔的书稿吗?”
先前,他早已猜出那擅闯案籍库的“小太监”正是公主殿下。而在他被故意挟持,送她安全离开大理寺后,他又曾返回案籍库,查看现场。
发现杜家灭门案的案卷被人翻动过,可见殿下在秘密调查此案……不想让人知道。又或者说,若被人知道,恐会对她有危险。
稍一联想,先前她对此案和杜有衡此人也表现出异常关心的态度……实在是奇怪!堂堂公主殿下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介平民之死?
他凝望了眼殿下的背影,心中暗忖——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在意一件事……
她与那扬州杜家定有着一定关系,否则不可能以身犯险,潜入大理寺,专程去看此案的案籍。如今又来翰林院搜集资料……通过推论和分析,他早已猜出她此行的目的。
既然她不能坦诚相告,那他便靠自己查出来!
所以此次,他假借拜访之名陪她一同前来翰林院,不光是为帮她掩护,转移他人的注意力,也是为了找出她与杜家人的直接关系。
“有!奉行,你随我来。”孟乾元回忆了一下,忽然记起来,引厉承修过去。
他走到第三排书架前,从左数第四格里抽出一本书,交于厉承修道——
“我记得这本书是王皇后在世时,授意翰林院收录天下文章编撰的。若是没有记错,当时就是交给了杜有衡这人书写的,要想确认,你可以看看首页署名。”
厉承修低头一看,此书名为《百词集》,厚厚一本,以靛青纸为书封,以棉线封册,有些年头了。
轻轻翻开一页,第一页书名右侧有行小注,上面果然写着“杜有衡书”四个正楷小字。
确实是他所写!
殿下找的应该就是杜有衡留下过大片笔迹的书籍了,其目的不言而喻。想必就是要把这里的字迹与通敌卖国书信上的字迹相比较,以此证明他的清白。
可是,厉承修越想越气闷。
夫妻一场,身为她唯一的夫君,殿下本应与他讲清楚事实,若真是有什么难处,他也可以相助。如今竟然还在瞒着他,难道是不够相信他吗?!
厉承修道谢:“多谢舅舅。那这书本我就先借走了。”
如今,只有让她足够相信他,由她自己亲口对他说出真相才好。
孟乾元点点头,从书后抽出一张纸条,道:“好,在借阅条上签完名便可拿走了。最多两个月为期,记得按时归还,逾期可是会被扣俸禄和追责的。”
厉承修接过,还特意扫了眼此书的借阅名单,在上面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心中顿时翻江倒海。
关于借还时间和姓名,他统统暗自记下。随后写下自己的姓名,将书藏进袖中。
……
拜别舅舅和刘掌院,晚娘被厉承修拉了回来,因为早上去翰林院无功而返,而闷闷不乐。
原本坐在窗边,暗自烦恼。忽听一人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是厉承修,便继续发呆思忖。
“这本书我觉得写得甚好,特意借来给你看看。有空多看看,学习一下诗词技巧。”他径直朝她走来,伸手递给她一本书,口中道。
“《百词集》?”她悠悠看去。
当看到上面的小注时,晚娘手上一抖,忙接过《百词集》翻开,小心翼翼地捧着看了许久……
确实是爹爹的字迹没错!
她心下激动,努力忍住眼泪。这也算是爹爹留下的遗物,这还是她重生以来头一次碰到与家人有关的物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百词集》……收录了数百首历朝历代名家的诗词歌赋,这书中涉及到的字太多了,要伪造多封信完全可以!这样一来,临摹字迹的计谋也就变得合理了。
欣喜若狂之后,晚娘忽觉得蹊跷得很。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她正愁没找到爹爹写的书,一转眼,厉承修便送来了此书。
“难道他早已知晓我在找杜有衡写的书?”看了眼厉承修在一旁喝茶的惬意样,晚娘暗忖,又觉得不可思议,低头继续看书。
厉承修见那头认真看书的女人,想起在此之前,吩咐小试去做的事。
……
“小试,苏虞曾经借过《百词集》,你派人去调查一番,他在去年五月到今年三月之间,可有找过擅长临摹字迹的文案到过府上?或是他出府找过这样的人?”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