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一心赶往将军府,马儿跑的急,自然注意不到在尘土中追赶的姑娘。她已经气喘吁吁,双颊红扑扑的,汗如雨下,浸湿单薄的衣衫。
热的如抱着个大火炉一般,热气直涌。
她哪里赶得上四条腿的黑风,已经疲累不堪,跑得东倒西歪。但仍然硬撑着,快了,不能停,她的倔强拉扯意识。
城楼外路两旁的柳树枝条被风拂起,她的发丝也被吹的凌乱,像个疯子。
眼神定定的,世间万物都不再入她的眼,一心跟着马蹄声,跟着马背上女子的身影,没在尘土中。
一道门换了一方世界。
太康城,皇帝脚下最繁华的都城。
街上熙熙攘攘的竟腾不出条空道给过路人,堆满了小吃铺子。
卖糖人的,炸油条的,还有赤豆冰糕,是当地人最爱的清凉玩意儿,行路累了,来一碗解暑又解渴。
念儿自然是不会错过,不过背囊里空空的,只能眼馋。
她是逛的轻松了,跟在她身后的姑娘却是东躲西藏,生怕被人认出来,再入虎口。
念儿穿街过巷,绕到一座宅子前,身后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四周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唯独是没有半点人气。
大将军府是独一户,孤零零的,与热闹的都城格格不入。
四进院落的大气魄足以让人叹为观止,砖瓦间细碎的裂痕也袒露出将军府所经受的风风雨雨。
对面就是忠烈山了。
一代一代的老人都说:忠烈山上尽英雄。
战死沙场的士兵长眠于此,它无声无息地承载胜利,衰败,悲痛……埋在忠烈山上的男儿死得硬气,魂也傲然。
人人都敬,人人也怕,怕山上阴气沉重,怕夜晚时分凄苦的哀嚎。久而久之,周围便荒了。
直到大将军傅坚凯旋而归,带部下遗体来此安葬。他未闪过丝毫犹豫,不听别人的苦劝,执意将府邸建在忠烈山旁,那股子倔刻在骨头里。
他粗糙的手掌牵着懵懂的小女儿,她只知道手上的糖人儿很甜。
弟兄们,别怕。将军在此,异族岂敢来犯!
他许下的话牢牢刻在山峦间,厚实的大地上,豪情壮志犹回荡,英雄气概永存。
或许是有了人家,原本一片的荒地也因此有了寄托。孤山不再冷峻,多了人间气息,与此刻的夕阳余晖相映,柔和淡雅。
她在门外来回踱步,东张西望的。湖蓝色长衫和银线绣柳絮短靴,细腻而不张扬。
“雪倩姐姐。”听到念儿稚嫩的唤声,付雪倩小碎步迎来,眼里透出欣喜的亮光,比夜晚星光还亮。
“念儿,怎么这么久才来。”语气里有些不满,但一点责怪也没有,反倒显得宠溺了。
她俩从小和亲姐妹一样,傅雪倩的儿时算不得无忧无虑,母亲早亡,常年跟随父亲身边,见惯了战场厮杀,生离死别。
念儿是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黑暗也好迷惘也罢,这个心思单纯的妹妹是她的光,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
她牵着念儿进府去,马儿乖顺地跟在主人身后。
外墙一处不起眼的草丛中躲着位姑娘,她尽力蜷缩起身体,窝成小小的一团。她脸上的汗渍和尘土混杂一起,还粘着凌乱的发丝,蓬头垢面的样子叫人连模样都辨不出。
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深觉奇怪。高悬的门匾上雕刻四个肃穆的正楷大字:大将军府。
怎么,还有一座大将军府?看着不像,既没有朱红大门,雕金虎的双柱,连守门的石狮也没有。她所见的不过是一般人家的深黑大门,圆柱和一对已经磨损的石墩子而已。
一丝富贵之气也寻不到,若不是门匾所刻,真以为是百姓家。
她自然也见到了傅雪倩。私心里琢磨起来,不知她们到底是怎样的出身?这座府邸虽算不得华丽,但既然敢当着大将军的门匾,定是不简单。
一切都会明了的。
眼下我也没别的法子了,不跟着她又能去哪呢。
夕阳又垂落了一点,已经半遮半掩的快要沉没。像在镜前落妆的美人儿,只剩下半边的脂粉殷红,风姿残存,将要拂袖离去。
姑娘心里愁,见夕阳昏沉便更愁了。
今后的路在哪呢?
念儿被雪倩拉到后院,女孩子家见面总是碎言碎语唧唧喳喳个不停。念儿不停讲述着自己半路上行侠仗义之举,雪倩挂念着卧云山上的美景。
后院中设了一排箭靶,傅坚的身影如山一般挺拔,拉弓,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外的果树,只听见“嗖”地一声,一支箭穿了三颗果子。好一个“一箭三雕”,念儿打心眼里佩服,祁国箭神果然名不虚传!
“好箭!”念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疾步上前,“师傅在上,受小徒乔念儿一拜!”
傅坚沉稳如昔,低声说道:“念儿来了。”并从案上取来一支白羽箭,箭身细长,三棱形的箭头寒光闪动,“此乃飞羽箭,虽说是女子所习,威力却不容小觑。”说罢,他又拉弓,松手,箭飞出。只一道来不及捕捉的掠影,白羽箭钉在墙壁上,箭头穿在墙里,剩下白羽微微飘动。
念儿走近细看,箭的周围布满裂痕,足见其威力。若这箭在人的身上,怕是……念儿不禁发颤,心里也着实佩服三叔。
当年傅坚凭一把赤云刀和飞羽箭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如今虽两鬓斑白,手上的力道不减当年。
教起射箭来,傅坚可没有父亲和三叔的和蔼了。厉声道:“站稳!胳膊不许抖!看你们这个样子还练什么?不如回家睡大觉去!”俩小姑娘被吼得战战兢兢,冒不少虚汗出来。心里像被乱拨的弦,不得消停。
初学自然是束手束脚的,雪倩学的早些,不想念儿般心不定气不稳。可将军骂起来不分人,鸡蛋里挑骨头。
她俩的箭胡乱飞去,看的傅坚又急又气,小徒们也紧张,就愈加不会了。索性他斥道:“今儿不许练箭了,你们这样子再碰箭真是侮了门派!去,蹲马步提水桶去。”
真是欲哭无泪呀,又不敢违师傅之命,一前一后地去井边挑水。念儿心里想:这要蹲上几个时辰,明日还能起的来床吗?怕是连饭碗都拿不起来了。
拉了拉一齐的雪倩,小声嘀咕道:“姐姐,你说三叔是不是说气话呢,不会真叫我们提水桶吧?”
“妹妹,你还不懂你三叔,我爹,说一不二的主。”
俩人拖拖拉拉地提了两桶水,傅坚在一旁手握细竹条,越是细,打在身上针扎一样疼。胳膊低了点要打,背歪了要打,原本心里对习武满满的期待,现在憋着一肚子委屈。
汗不停的往外冒,手臂和腿像被火烧一般,酸痛不已。
忽听得府外有人喊叫,隔得这么远竟也听得一清二楚,喊叫之人确有把好嗓子。
短短一句:“皇上驾到!”似乎在等府內之人回应而停顿,一刹那将军府一众仆人慌慌张张前去迎接。
府中已许久未听得此声了,恍若隔世,那些个礼数都生疏不少,只有一张张急促慌忙的脸。
紧接着就是簇拥在皇帝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涌进大门,洪水决堤般。
天色暗沉,所有人都忘了这府上曾经的辉煌。他们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河流,闷沉一声,水面成了破碎的镜,映出多少落寞的面孔。
他还是一样的沉着,不紧不慢地往正堂走去,还不忘叮嘱姑娘们不许偷懒。
念儿不懂得皇帝来了有什么意义,她关心的是怎么才能歇息一会,手臂都快断了。见三叔走远了,她急不可耐地放下水桶,“姐姐,师傅走了,我们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