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倩也是筋疲力尽了,遂听妹妹的话歇息片刻。谁知墙外那棵果树挑起念儿的玩心,把外衣脱下,全不顾得女儿家的规矩束缚,手脚并用爬上高墙,外墙景致尽收眼底。
绿茵繁茂,鸟兽和鸣。还有叮叮咚咚清泉流淌的声音,和卧云山大为不同。卧云山高耸,直入云霄,云雾缭绕,不失为人间仙境。忠烈山则多了岁月磨砺出来的韵味,一山一景一树,都叫人无比踏实。
看念儿无所顾忌攀上高墙,坐于墙沿,小孩子一样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雪倩做姐姐的还有点担心。念儿不知道皇帝的到来有多重要,可她在皇城脚下长大,自是懂得,别出了什么差错才好。爹爹忍辱负重多年,实在不易。
念儿性子野从来就是不听话的主儿,“你小心点,别掉下来。今日不寻常,我们要注意着点。”
前院皇帝嫌身旁的人烦杂,便支开了。
身边一少年生的俊朗,眉目清秀。眼角一颗泪痣隐隐现出忧伤,身旁的喧嚣似与他无关,深邃的眼眸里透出对人间闹象的疏离。
他的尊贵显而易见,一袭祥云图案长衫,金线的袖边,不是出身皇家贵族万万用不得。
“煜儿,你们不用跟着了。我和傅将军叙叙旧。”
少年躬身道:“是,父皇。”声音是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皇帝在前,傅坚随其后步入正堂,随从们都在院中守候。二皇子信步闲游园中,不时微侧身瞥见身后小厮寸步不离,心中烦闷。
“你们退下吧,我想自己走走。”小厮们惊了一下,忙解释道:“二皇子殿下,皇上嘱咐要细心照看着您,若有什么闪失。”
话说半句,他已极不耐烦,呵斥道:“退下!”
二皇子极少发怒,身旁人一怔,感到一阵阵寒气,不由得心头一颤,再不敢多言,默默留在原地。二皇子单薄颀长的身影愈行愈远,最后一缕暗黄的光晖越过树隙。
烈日的张扬已落幕,他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园中寂寥,何处,却传来笑声?他寻笑声而去,越来越近……
二皇子来到一处偏僻院落。虽然偏僻,但他觉得此处景致甚好,没有冷冰冰的装饰,一片绿茵与零星的野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得一女子稚嫩清亮的声音。
“雪倩姐姐,怕那皇帝作甚?他是个老头子,打架一定比不过我。你大可不必担心。”
哪家的女子这般大胆……二皇子定神细听,“姐姐,你看那棵树上,好多果子,我摘一些去。”还真是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前脚刚犯了逆天死罪还浑然不知。
他的嘴角不自主扬起,头一次听到这些稀奇古怪的话,也让他更加好奇是谁了,便毫不犹豫地跨入园中。
一位女子背对着他,目光紧随着另一个人。他也顺着视线看去,霎时间又红了脸,那女子身手矫捷,坐在横生出来的枝杈上摘着果子,不亦乐乎。
不过她破了女子的大规矩,除下外衣还撸起袖子,露出细嫩白皙的手臂。在祁国女子是绝不能如此随性的,在街上见到陌生男子都要退避,掩面而走。
二皇子见到她的手臂和单衣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双颊绯红一片,热辣辣的好像有两团火球燃烧着一样。立马侧过身去,转移视线。
树上的女子还不自知,专心的找果子。
“姐姐,我拿不动了,你接着。”说罢,向雪倩扔来果子,雪倩忙着接,真是巧,一颗果子从雪倩怀里溜走向她身后滚去。
停在二皇子面前,雪倩转身去捡看到眼前的男人吓一跳,两人面面相觑。雪倩惊慌,果子散落一地也顾不上了,即刻戒备起来。
后园是不会让外人进来的,他是谁?怎么会到此处?
她的笑容消失,语气不善问道:“你是谁?”
二皇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默默蹲下捡起面前的果子。
念儿见到他,将外衣搭在肩头,一跃而下,轻盈落地。用手背抹抹额头上的细汗,走到他们跟前。
二皇子比她高了一个头,她气势也不输,傲气地仰着头瞪大了眼睛示威,道:“管他是谁,这都是我摘的,全归我!”
一双眼清澈明亮,一双眼黯淡无光。
如晨光,如夕阳。
一根生锈的琴弦突然被人挑拨。就这么一眼,她就这样简单的看我一眼,我的心竟然乱了。平静了二十年的心……
他依然不露痕迹地微笑,将手上的果子递给念儿,似乎感觉到不妥,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白手帕盖在果子上。“给你,女子家还是该守守规矩,不然…”
“不然怎样?你管的着吗?”小小的人儿脾气倒不小,看见蒙着手帕的果子,她皱了皱眉,“哼,这果子我不要了,玩的正好呢偏叫你给扫了兴致。”
说罢她捡起其他的果子用外衣裹着,二皇子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还是一团乱麻。不敢多说什么,害怕她的眼睛,一眼就能让人沦陷的眼睛,又好想再看一眼。
如此纠结反复,还从未有过。
雪倩意识到此人不同寻常,定与皇家有关,内心里一直小心提防。知道念儿妹妹的性子最易得罪人,急忙拉她到身后。
“公子莫在意,小妹向来不识规矩,心直口快的,请见谅。”雪倩的语气不比刚才充满敌意,恭恭敬敬的,是官家小姐的做派。
听到她的声儿,二皇子才收住万千思绪,回了神,视线也从念儿身上离开。羞愧地低下头,说道:“也是我不妥,冒犯两位小姐了。”他客气作揖,脸上淡淡的绯红。
晚霞落尽,入夜了。
念儿眼看着天色已晚,还不知道师傅还要多久才来。
凑近雪倩身旁,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你们不要再啰嗦了,姐姐,我带你上街去玩,来时在路上见到有卖赤豆冰糕的,我都好久没吃了。”
只字未提眼前这位陌生男子。
看她馋嘴的样子,雪倩无奈道:“这么晚早都卖完了,冰糕怎么会留到晚上呢。”
如今时节冰糕一出来就被人一抢而空,清甜凉爽,谁人不喜。
他听到“冰糕”二字心有所触,眼帘低垂,冰糕的甜是刻在心里的。母亲常做给他吃,有赤豆的,桂花的……长大后再也没吃过了,嬷嬷们做的都不成样。
娘在哪?小时候他一直问,但是没人回答,渐渐的,他也不问了。
他知道宫里不能随意问什么,连娘去哪也不能问。
他没忘,一直藏在心里。
“只要我一直想着,冰糕就会等我。走吧,姐姐。”念儿着急拉扯雪倩。
一直想着……
“外面全是侍卫,怎么出的去。”
二皇子低声道:“跟我走吧,我有办法。”
“你?”念儿不可置信,“对了,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呢。”
二皇子笑了笑道:“如果你还想吃冰糕,就别问这么多了。”他阴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不同以往的冷冰冰的笑,如阴云背后躲藏的阳光。
云隙间窥得温暖。
雪倩防心未卸,但耐不过念儿的软磨硬泡,只好跟着一起去。两位女子跟在他身后装成随从的模样,两边笔挺的侍卫木头桩子似的,三人悠闲地走过。
竟然没人阻拦,雪倩心里疑惑也不便多问。
念儿心大的很,什么也不想。如囚笼里的鸟被放出来一样,蹦蹦跳跳,雪倩也感到轻快无比,苦练了一下午是该好好玩玩了。
冰糕铺子还没关门呢,念儿眼睛直放光。“快点,我们要跑过去了,不然真没得吃。”
“不急不急。”二皇子依旧从容稳重,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抛去身份地位,他也不过是少年郎。
“哎呀!要赶着吃冰糕呀!”念儿嫌他磨叽,索性握住他手腕,挽着雪倩手臂向东街飞奔而去。
手腕上是她掌心的温度,很暖。
二皇子惊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这……不合规矩。我应该挣脱的,可为什么我想一直跑下去,要是这条路没有尽头该多好。
她的身影真好看,什么景致都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