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除了寂寥的星光,已是黑沉沉的一片。
不早了,小吃摊纷纷收拾起来,一颗归家的心无比热烈。将军府方向传来敲锣声,没有来时那般喧杂,这是侍卫们在清路,示意百姓闪避。
二皇子心里一顿,该回宫了。环顾四周的热闹景象,想起宫里此时定是冷清肃杀,他便不舍离去。光影中念儿笑起来深陷的酒窝,他仿佛已经醉了,更为不舍了。
“今日也晚了,不如你们就先在雪倩姐姐那住下,等我为你们安排好住所。如何?”
“妹妹,这……”雪倩有些犹豫了,她不知道两人的身世,他们藏着什么秘密,会不会为家族惹来祸事……一时间她想了很多。
在天子脚下,被无数狠毒的眼睛盯着,她不得不感到害怕。
“姐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不怕,只是暂住些日子,等我为他们寻到住所他们也能安心生活下去了。”雪倩听念儿一番话,虽然还有一丝疑虑,但总归心里还是愿意帮一把的,就应承下来了。
“不过将军夫人,这太康城不比边塞自由,说话做事都要提着神儿。”雪倩不便将话说的太直白,陈晓莲心思玲珑一听即懂。
陈晓莲无比感动,“这真是雪中送炭,陈晓莲在此谢过两位姑娘的大恩大德。”见她又要行礼,念儿快一步阻止,“再不要如此见外。”
将军府中,两杯茶已经凉透了也没人理会。君臣同坐,面面相对,却好像隔了山海。“朝中我能信得过的也就剩你了。”皇帝悠悠吞吐字眼,云山雾罩。
“我傅坚是个粗人,嘴里也没好听的话。只一句,谁要想从祁国抢走半点东西,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守到底!”和皇帝的莫测高深不同,傅坚的话如闪过的霹雳一样直击心底,重重一击。
“傅将军一如往日,可我的江山早已不同。”皇帝抿了口已经冷掉的茶,说出句耐人寻味的话。他看向皇帝,鬓角银发许多,整日板着的一张脸苍老了。
他的威严还在,可说这句话时却透出无奈,软弱无力是皇上不该有的。傅坚平时的冷硬也消失了,仆人点灯,案上的光照亮了夜,却照不透纷杂的思绪。
门外锣鼓喧天的声音,皇帝缓缓移步。
“回宫。”
守在门口的公公喊道:“皇上起驾!”声音刺耳。
一行人拥攘着也不失规矩。
府外敲敲打打的声音惊醒一人。她正躲在离将军府十几米处的大树后,微微探头张望。
乔念儿一行人匆忙赶来,不敢横冲直撞,躲在不起眼的小巷中。二皇子的贴身侍从左右张望仍不见主子归来,幸好皇上未曾注意。
“你该回去了,皇家人。”乔念儿打趣道,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等哪日空闲再聚,我会记得你……们。”
说完他身子一闪融进队伍中去,心里紧张的砰砰乱跳,刚才差点失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察觉什么。他的脸上阵阵绯红,回头再看她,人已经不见了。
连她的姓名还未知,姓傅吗?傅姑娘,若是还能再见该有多好……二皇子带着遗憾随着人潮远去。
傅雪倩带她们从后门进入,念儿牵过黑风,“姐姐,我也该回去了。你跟三叔说一声,还有,”
她还没说完,雪倩就打断,“不用多说,我明白。你就放心吧,路黑风大的,你千万要小心。”说罢跑去屋子里拿出湖蓝色鹅绒披风来披在念儿身上。
雪倩送她出府,念儿吆喝一声黑风便疾驰而去,奔着月光和山林而去。湖蓝色的披风在月光中舞动,马蹄声渐渐远去。
安顿好将军夫人后,雪倩想着如何跟父亲细说这件事。今日皇帝驾临府中,不知又有何事。一时她心乱如麻,沏好茶水送去父亲房中。
只见父亲在案前扶额,轻手轻脚地放下茶水,问道:“爹,今日皇上来此有何事?”
他回过神来,换上慈祥的笑,眼角皱纹堆在一起。“雪倩呀,爹爹要上阵杀敌了。”
雪倩倒茶的手一顿,惊恐的看向父亲。她害怕战争,因为战争失去了弟弟,失去了母亲。更害怕亲人再上战场,她的心里装不下国家,如今爹爹是她唯一的亲人,而战场是不归路。不归路……
傅将军看到女儿此般模样,心里颇不是个滋味。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眼角的泪还是滑下来了。
“雪倩,战争一日不停,百姓一日不得安宁。”他握着女儿发抖的手,无可奈何地低下头,似乎在恳求,似乎是抱歉,似乎是不舍。
“爹,你能活着回来吗?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她眼里闪着泪花,话说得十分笃定,可眼神里是期待,她在等着父亲的回答。父亲向来说一不二,不会骗她的。
可这时傅将军沉默了,他不再年轻,他老了,连底气都没了。
看着女儿害怕又期待的眼神,他仰起头收住眼泪,“爹会活着回来的。”
雪倩伏在父亲肩头,父女俩没说话,眼泪止不住地流。
雪倩不知道是如何走回房中的,霎时腿软无力跌在地上,回过神依靠在床榻边。静静望着月光,任窗外的冷风扑在脸上,刺痛,冰冷。
她忘了还有一件事,不过什么事也不重要了,她感觉这天都要塌了。
离开将军府来到刚才还是繁华热闹的市井,城中此刻已是一片寂静。念儿怕动静太大,骑在马上任黑风慢慢走着,只隐隐察觉到脚步窸窣声。
她眼尾余光悄悄扫过,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黑风已经走到城门,“黑风,走!”
嗒,嗒,嗒,嗒,快而有力的马蹄声敲在地面。身后那人什么也顾不得了,跟着飞奔去追赶。
念儿嘴角上扬,心里想: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眼看着就要上山路了。
“姑娘莫走!等等我!”这句吼声用尽最后的气力,念儿闻声拉住缰绳看向身后。
那人已经疲累地瘫在地上,是位女子。
念儿牵马走上前去,凌乱的长发下是一张熟悉的脸。“是你?”念儿不禁诧异,是她半路救下的女子。
念儿正要扶起她,姑娘却一个劲地磕头,“求姐姐救我,救救我吧。”
“你先起来,快起来。”念儿见她穿的单薄,冷风一吹瑟瑟发抖,二话不说将姐姐送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谢、谢谢姐姐。”
“我姓乔,名念儿。不必叫我姐姐,念儿就行了。你呢?为何一路跟着我?”
“我姓杨,名归云。我只想要条生路,皇帝他杀了我全家,你不怕皇帝。跟着你就能活下去。”
没想到如此羸弱的女子说出来的话竟如磐石一般硬,有一股子力量撑着她的躯体。
让念儿也吃了一惊。
“那便跟着我吧,走,上马。”念儿率先上去,随后伸手拉归云上来。
归云心里也嘀咕:怎么她不问我家世,只草草问了句便罢。这样也好,她信我,我也全心信她。
没有点点光色的山林阴冷阴冷的,偶尔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叫声。不知过了多少曲折的山路,黑风跑得慢下来了。卧云山上的风吹的人瑟瑟发抖,像是匕首,又像是针钻进身体。
总算是看到了光亮,山民们都睡了,放眼望去,那光亮是一座寨子里的。
越来越近,归云看清了匾额:长清阁。
“哥哥,你回来了。”念儿看到站在门口的男子,骨碌从马上下来,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总是这样马马虎虎的,真叫人不放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我们都担心死你了。”乔柏成一口气说了许多,紧张的眉头紧皱。
念儿调皮地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不听,你就会叨叨我,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不叨叨你了,饿了没有,吃点东西吧。”乔柏成无奈的看着她,又十分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
念儿紧紧抱住他,语气软糯地说道:“哥哥最好了,我好想你。”
一个“想”字,让柏成一愣,“真的吗?”,他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悸动,淡淡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念儿说完抱的更紧了些。
柏成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气,若是一直能这样抱着她,该有多好。
“对了,哥哥,我带来了一位朋友,杨归云。”说完离开了他的怀抱,扶归云下马。
柏成的怀里霎时空落落的,连着心里也空落落的。
“归云,这是我二哥,乔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