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一声鸦鸣,贺其施怔怔回神。
她下意识掀开了帘子,只见苍穹低沉,远山隐在阴雾中,压根儿瞧不真切。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田垄上立了几棵老树,掉光了叶子。
枯草成堆,昏鸦滞飞,溪水呜咽,目之所及,一派萧瑟。
正如贺其施此时的心绪,无边的孤寂,无助!
昨日,她看到孩子脖颈上的黑珠,得知齐叟回了灵州,直接调转马头赶到了灵州。
连夜冒雨攀过一个山头,赶到了后溪,那是齐叟的隐居地。
路上连说服神医的法子都想好了,兴冲冲敲开院门,一个呆呆的后生接待了她,称师傅一个月前云游去了。
贺其施雀跃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齐叟云游,居无定所,不知归期!
这……
这比当头浇一盆凉水还让她难以接受!
锦州城疫症刻不容缓,贺其施只好连夜往回赶。
距离左沐昔入城已经过了五日,压根儿不敢想象这几天左沐昔是如何捱过的。
越接近锦州城,道上的流民越发多。
有的面容溃烂,呻吟不断,强撑着一口气,向蜀州方向蹒跚而去。
有的已经没有了意识,瘫在道旁,身边的亲眷正跪在地上啜泣。
有的拄着棍子,倚在树干旁,两眼无神,了无生趣。
贺其施不忍再看,命东来去前方找一块儿空地,安营扎寨。
即使她救不了他们的命,也要让他们死前,能吃几顿饱饭!
忙碌了两个时辰,东来安排护卫扎了一排帐篷,起了灶,架上了锅。
一个锅熬粥,一个锅熬药。
闻到饭食香,药材香,道上的流民自发聚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将贺其施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其施站在车辕上,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锦州城门,转身朝流民喊道:
“人人都有份,排好队,先喝药,再排队领粥!童叟无欺!”
东来寻了几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往前边一站,流民才听从吩咐,排起了长龙。
贺其施站在大铁锅后,发现眼前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手递上来的碗,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等到一双瘦弱的小手伸到她面前,她一怔,抬起头,便看见那个女孩儿怯生生站在地上。
身后跟着的是那个戴黑珠子的男孩儿。
“你……你怎么来了这里?”
“姐姐,我听护卫说,姐姐要去锦州……我和宝财就……”
那女孩儿生怕贺其施生气,立马保证道:“姐姐放心,小草不会打扰姐姐,会听话,也会干活!”
贺其施从身后取来两只干净的碗,舀了两碗药,递给了他们。
将手中的活计给了冬梅,走到两个孩子跟前,“小草?宝财?”
两个孩子立即点头应声。
“会不会害怕?”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似乎又觉得不妥,急忙摇了摇头。
“排队领粥,喝完粥,去找冬梅姐姐!”
贺其施看了眼领粥的地方,又指了下正在盛药的冬梅,吩咐道。
小草和宝财一听,贺其施愿意留下他们,满心雀跃,暗黄的脸庞挂上了久违的笑,看得贺其施鼻头一酸,急忙转身朝帐篷行去。
东来听从贺其施吩咐,在每顶帐篷里,支了五张树枝搭成的床,铺上了枯草。
每顶帐篷中间隔了一些距离,防止传染。
贺其施将那些得了疫症的孩子、老人挪进了帐篷里。
留下了几顶帐篷给健康的孩子们居住。
如今已是初冬,外面寒风刺骨,眼看就要下雨,孩子们一旦感染了风寒,身子骨变弱,被传染的可能性就会加大。
但帐篷、药材有限,只能先紧这些老人孩子。
吩咐护卫将马车上部分药材取下来,熬成药水,帮助轻症的患者擦洗溃烂处。
一些健康的成人也自发加入进来,场面基本上得到了控制。
到了次日,城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贺其施正在吩咐东来前往蜀州运药材、粮食。
几声惊呼遥遥传来,眨眼间便看见一个妇人奔进了贺其施所在的帐篷。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哭又笑,“谢谢小姐,我家相公醒来了……醒来了……”
贺其施紧走两步,扶起她,急忙朝其中一顶帐篷奔去。
那妇人的相公睡在靠里的床上,睁开了眼睛,脸上、手上的血水已经止住。
“现如今哪里痛?”贺其施出声询问。
那男子张开了干裂的嘴,嗫喏着出声,“渴,没有力气,晕!”
“还有呢?哪里痛?”
那男子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已经用光了力气。
没有痛,只有虚弱,说明这几样药材确实对症了!
帐篷里的患者一听,顿时有了希望,这样的消息,好似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营地。
贺其施又去了重症帐篷里,那些患者依旧昏迷不醒,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她心里一叹,依旧需要名医研究解药。
她此举,只能缓解,压根儿不能根治。
又叮嘱东来去蜀州运药材的时候,记得请一些郎中前来,如果不愿,也不能强求。
贺其施心里明白,每个郎中都有家室,都是凡胎肉身,让他们抛家弃小,来锦州送命,也是难为人家!
***
自从得知药材有效果,聚到锦州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
每张口都要吃饭,每个人都要喝药,所剩的药材和粮食压根儿撑不了一天。
贺其施正在案子上写信,打算让护卫送回蜀州,催促东来快些。
春兰和冬梅冲进了帐篷,满脸慌乱,“小姐,快跑,有人……来抢药材!”
贺其施心下一凛,嗬,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旦得知救命有望,人的求生**就会膨胀,在活命面前,什么尊严、品性统统丢到了脑后!
她几步出了帐篷,就看见不远处一群流民正往里面冲,不少孩子妇人被推倒在地,哭喊声四起。
不少靠里的流民开始往搁置粮食和药材的帐篷跟前挤——即使要抢,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东来走时,带走了几个护卫,剩下的护卫压根儿护不住这些妇孺。
贺其施心里恨极,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竟然就要死在同袍的脚下!
她抽出护卫手里的刀,一刀劈开了马绳,翻身上马。
“我是贺其施,是我救活了他们!”
听到贺其施的声音,流民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见一抹绿影坐在马上,满脸冷淡。
众人一眼便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施粥、施药的女子。
“想要药材的,随我来!”
说完,贺其施一扬马鞭,朝城门奔去,身后的流民好似咆哮的洪水,瞬间向她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