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川每天清晨起床前都会看看浪荡悠的书:
【某日游历多时回到家中,事先也没先告知家里人,她也不知我将回家。
才刚踏入自家小院,她没看见我,正满脸心疼的看着小孩,小孩摔倒了,弄得一身黄泥,当下正眼中含泪要哭出来,她一下有些紧张了,赶忙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把他头埋进自己怀里疼爱的轻抚他的头发,生怕小孩哭出来的窘迫样子正好不让他看见。
我见了,圆滑可爱。
片刻后小孩抬头看她,唤她,她有些逃避他的目光,在地上左找右找,想找出那个害她宝贝跌倒的罪魁祸首,可地上实在有太多石头,她奈何寻不出那块,顿时面上窘迫更甚。小孩又唤她一声,情急之下她倒直接夸张地跺起脚来,声音却很柔:“你这土地好坏,总要生些怪石子来害我宝贝摔跤,看我不踩疼了你去。”我笑意更甚,不曾想不在家时爱妻活得如此多姿多彩,可偏偏又笑不出声,一是怕惊着她,再是因为有些心痛。
小孩见她神情夸张,动作滑稽,就收回泪水不哭了,反倒是望着她傻笑起来她也笑。
我不忍惊着她,她向来婉约,又是个让人心疼的烂好人,事事想着别人的好,尤其是对她最亲的宝贝,总不想他受半点伤害。
若她的宝贝儿起床时磕到床头,定会削平了那尖角,若走路时摔了跟头,定是哪块石头或是哪根树枝的罪过,我想若她宝贝伤个头破血流岂不是要把她心疼到哭。
谁想如今又变本加厉了,怪不到石头居然怪到土地去了。
你总也不敢手指上指怪老天吧――她信天的,遇事总会赖天保佑。
小孩竟趁机大肆赖她身上取暖,她欣然,将宝贝抱得更紧,我观之,倒有些羡嫉起那小孩。
我常自诩风流在外四处浪荡,以为自己悠然自得了,才惊觉享受吾妻温暖的机会竟比不上那小孩,怪也,我当真忧郁。
当年听闻她说过最喜欢的那种活法,明明是个一直生活在深闺的女子,却有满腔侠意,她说想月下畅饮,醉看人生,她说要满城花柳,几亩田地。
我偷摸去过这样的日子,看尽人世炎凉,历过悲欢离合,正如她所说,当是此生无憾。
我其实是想和她一起共赏的,其实是想今后常留家中的。
我观她,甚爱之,却不可说,惭愧如我竟从不曾向她直当述情,是不敢吧,只敢以字化心,当解无奈情思。
那次她唤了相公,虽带着假意,听来心里却是狂喜不止。自心里且还是有些念头――欲与她携手白头。】
月川合上书册,对这篇《观妻》甚是喜爱,只能说――你还真不知女人心。
她如那妻,感同身受,自己心爱的人受害受伤当然是件天大的事。又有些羡慕那相夫教子的妻子,那样安稳舒心的日子,让人憧憬,她大概不会有那种活法吧!
开门声打断月川心绪。寇娘端着洗漱盆进屋,月川这才钻出被窝起床,任寇娘打理自己。
“公主,刚清晨听茹娘说才想起,今天是中秋呢,瞧我这破记性,年年都不记事。”寇娘边在盆中搓着脸帕边对月川说
“寇娘年纪轻轻,怎么现在说话跟个老大娘似的,还什么记性记性的。”月川说。
今天是中秋,月川记得清楚,八月十五,吃饼赏月,家人团聚的日子,以前她小时候都是同太后一起过的。
每年那天太后总会亲自打扮她,提前几天为她精心定制新衣裳,教她做月饼,往往递给她一团白球样面团,说:“月川要为自己最爱的人做月饼,只能做一个。”
只能做一个么?那她可要做一个最好的。
然后她就会兴致勃勃的做起来,可是她很笨,手法不好,总做遭,要了许多面团也不见一个是好看的。
第一个做完,呀,做坏了。
第二个做完,嗯~不太好看,得须做个更完美的。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太后的,皇兄的,皇嫂的,寇娘的……
“要不再给席幕老头也做一个。”她颇为善意的想着。
这种中秋佳节倍思亲人的时候,可月川自小丧父丧母,记不清自己的父母,也不会有过多感伤。
太后总会在这天晚上遣退所有人,只带她一人在园中赏月,只跟太后在一起她高兴坏了,在园中兴奋玩耍。
待她耍到疲累的时候,太后将她抱到腿上,温柔将她的头放进自己怀里,温柔道:“坚强的孩子是应该得到奖励的,太后奖励月川哭一场好不好,太后将月川藏在怀里,哭了别人也不会发现。”
“我不哭,月川没有什么好哭的……”她什么没有啊,真没什么好哭的。
“一年哭这一天,除此以后每天月川都是爱笑的好孩子!”太后说。
当时只有太后和她,她想要好好听太后的话,太后让她哭,就算没有哭意她也嘤嘤抽泣起来,可奇怪的是她最后竟真的哭了,甚至声哑眼红。
“哭吧,小孩子就应该放声哭,这是小孩子的特权。”
那样平时压抑的苦楚便能发泄出来,真正放纵时,才敢说出来的话――爹娘,我好想你们!
月川若有所思兀自念叨:“小孩子的特权么?”
是不是意味着长大了,就不能轻易哭了。
“公主,刚刚良叔让我代他问问你,今天要做几个月饼,他好先准备。”寇娘问。
“多备点,给殿中的人送一些。”
这些年月川长大些住进偏殿后就不再同太后一起过节了,但每年这天她一定会去请安的。
大清早起床后,寇娘忙上忙下的打理着月川,寇娘一向重仪式,今天过节,得让小主比平时精致些。
月川任由她摆弄,一副心不在焉样。
寇娘知她心事,便道:“一年才一次的节,得是和自己最珍爱的人过才不负良辰。”
月川对着寇娘是从藏不住心事的,“寇娘你说,今天锦川会来偏殿吗?今天傅家府上也肯定是热闹的,他会选哪边呢?”
寇娘不露声色,心里却默默叹气,想着以前三殿下还在偏殿时多好,公主一到这种时候都是只管闹腾的。
多年来,公主总是最看重一年中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节日,会用心过好每一个节日,以前寇娘不解,公主这样随意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些事上不随意?
“我家锦川生下来命不好,连带着身子也不好,我总会害怕,怕这是他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她诚惶诚恐,想和他过好每一个节日。
“会来的,殿下心里和公主一样,都盼着能一起过节呢。”
月川半信半疑,
才洗漱完毕,月川就让寇娘去帮良叔准备过节要用的一切事物,没叫下人陪着,自个儿晃晃悠悠去了穆慈宫。
其实路程不远,她住的偏殿本就是穆慈宫的一角,不过是从偏殿走到正殿,所以很快便到了。
穆慈宫正殿的大门外是一条长道,两边种满紫薇花树,正值花季,现在淡粉的花已全部盛开,月川忙着见太后,急着进门,打算等下出来再好好观赏一年一次的美景。
太后老人家正在喝早茶,皇嫂和锦洛也在,月川抬脚迈进正厅,眼下太后和皇嫂正在谈笑,锦洛在旁边一脸无奈。
不用说月川也猜得到,看锦洛那神情,定是正被两位长辈取笑着。
“月川向太后、皇嫂请安。”月川施礼道。
太后和皇后见月川来心里高兴,让她起身,月川起身后寻着锦洛旁边的位置坐下。
“月川来得正巧,哀家和皇后正刚说起你们小时候呢。”太后笑着说。
锦洛小时候闹过的笑话不算少数,脑海中闪出几件事,月川问:“不知道是哪件关于锦洛的糗事?”
皇后难掩高兴,说:“就他五岁那年跑山上去捡柴的事。”
“原来是这件。”月川说,对于这事,她还有些印象,伸手轻推锦洛:“我记得当时你还向我撒娇来着。”
锦洛半空抓住她的手不让碰,想必是心里羞耻于旧日糗事被提起,嘴上还故作淡定:“那次本皇子倒想体验下民间疾苦来着。”
月川抽回自己的手,也不与他理论,只道:“死鸭子嘴硬。”
五岁的锦洛一个人跑到皇宫后山上,直到晚上才被人给寻回来,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大堆干柴,拼了死命不让人拽下来,衣服和脸上都沾满黑污垢。
那天她刚好在皇嫂宫中,锦洛被找回来后不让人碰干柴,也不让人碰他,只不断地折断那些生脆的木棒,不出所料弄伤了手,然后举着流血的小手到她跟前:“月川,手流血了,好痛。”
现在的锦洛沉稳些,往往是淡然、悠悠闲的痞。
小时候却不一样,爱撒娇,爱胡闹,不免还有些孩子气。
以前的月川也和现在不一样,放到现在她定会幸灾乐祸道声“活该”,但那时她呆愣片刻,赶紧从衣里抽出手巾为他包上止血,锦洛的血瞬间浸湿巾布,鲜红的血液染红她的手,她看着心慌,又忙用自己的裙子给锦洛缠上,慌张时也想不了太多,蠢到隔着布为他吹气。
她边吹边说着:“不疼不疼,锦洛不哭,月川给锦洛吹吹就不疼了。”
“月川,你最疼我的对不对?”当时锦洛这样问她,语气执拗,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唯一的答案。
“月川当然是最疼锦洛啊。”月川回答。
这事的好笑之处在于他大狄堂堂皇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居然跑去捡柴,事后大家问他这样做的原由他也闭口不说,真是脑路曲折,总会拐到让人费解的地方去。
“所以二公子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那时怎的跑去捡柴啊?”
“我想去。”锦洛回她,显然不准备给她真正的答案。
几人闲聊多时,月川看着时辰不早便起身向太后请退。
月川心心念念门口一整条道的树花,便急匆匆往门口走,她期待美景入眼,才刚踏出正殿大门,却是一瞬间满道满眼皆无花色......
纵使花好,也不及纷纷花雨中迎风的他。
还是熟悉的清瘦身影,就这样静默地站着,等待着她出来,见到自己等的人出来了,便展颜轻笑,远远朝她张开双臂。
月川放下矜持,冲进他的怀里。
他对她说话时,声音总是醇柔温婉:“以前学步时,得是月川张开双臂将我抱进怀里,现在换过来了。”
岁月真是神奇。
月川想起以前他说的话,说:“因为锦川长大了。”
她的锦川生来就是没福气的人,和月川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最后一个节日”,她的锦川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