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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招魂(上)

1

书房内,琬琰点上的香炉正缓缓吐出缕缕白丝般粘稠的烟气。书案上,一根火烛燃烧着。火光微微摇曳,元蓁的影子映在她身后的围屏之上。

夜已深,寂静至极。元蓁翻动着书页,时不时就传来一阵翻书的沙沙声。

“招魂之法不愧被列为冥界秘术之一,要想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吃透此法,看来还是要费些功夫啊……”元蓁轻轻叹了一声,用食指揉了揉有些发疼的两额,随后便合上纸张泛黄的书籍,将其随意地放置在案上。

“这次的案子,够我忙活一阵子的了……”元蓁微微摇了摇头,伸手去拿案上的一杯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元蓁发现茶已变凉。她咽下去的一小口茶水像冰水般在她体内流淌。元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再喝。她盖上茶盖,将青瓷茶杯摆回了原先的位置。

自从在华灼那里讨来了招魂之法,元蓁便将自己关在虚阁之中潜心琢磨秘法,片刻都没有休息过。冥界秘法一向晦涩难懂,这一点元蓁心知肚明。方才她琢磨了半天,总算是琢磨出了一些眉目,倒也算是有所收获。

元蓁微微侧首,目光停留在微弱的火光之上,不禁从嘴边轻轻溢出一句话来:“我倒是撮合了他的婚事,这倒也真是讽刺……”回想起不久前在冥界恰好撞见了唐魂与美人缠绵的画面,元蓁便深感一阵不适。

自从离开藏书阁后,元蓁便去面见冥主,以便商量鬼葬大乱之事。元蓁清楚地记得,在了解鬼葬大乱的详细经过后,冥主那一张刻满皱纹的脸上参杂着明显可见的怒气。

对此,冥主当场便下令彻查此事。

接着,当元蓁借着归还之前向冥主所借的秘法而委婉地提出取消婚约的时候,冥主那一双浑浊的双眼更是充斥着愤怒的红光。

“那个臭小子!居然干出这种丑事!他现在人在哪里?本主定要教训他一番!”冥主低吼的声音震荡了整间冥殿。

见冥主当时的情绪好比火上浇油般暴躁,元蓁心中虽不愿令怒气伤了老冥主的身子,却不得不尽快地将婚约之事处理干净,以便日后好讨个清净。于是元蓁当机立断,便沉下语气和冥主商讨起那一桩婚事来。

“唉,这个小子做出此等越礼之事,本主倘若仍坚持这门婚事,换了其他哪个女子定都是千不愿万不愿的。蓁儿,此事令你委屈了。”元蓁记得,冥主的目光在此时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这门婚事本是一场赌注,它能成自然是好的,不成倒也无妨。蓁儿,本主定会好好补偿你,保你名声不坏。”

元蓁听闻此话,当即便向冥主行了一礼,心中舒了一口长气。

关于名声之事,元蓁从来是毫不在乎。她既不在乎唐魂和哪个美人缠绵,也不在乎唐魂怎么僭越礼数。她对唐魂,从来都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轻视感,并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

元蓁盯着火烛离神了不久,随即便回过神来。

“现在心神有些疲惫了,竟胡思乱想了一番……”元蓁微微摇了摇头,便起身缓步走向书阁某处。她娴熟地转动了书阁里的一尊白色镂空花瓶,咔吱的一声随即从花瓶底部传来。一旁,一面墙壁处显现了一个如门般大的空洞。洞内扶梯向下直达元蓁平日修炼功法的密室。

元蓁理了理衣裙,便径直踏入洞内,盘算着在破晓之前参悟几分招魂秘法。

刚迈了几步,元蓁隐隐约约觉着右手手腕传来一阵疼痛。元蓁不经意间抚了抚前额的发丝,竟发现自己出了不少的冷汗。短暂的一阵眩晕过后,胸口涌来一阵血腥。元蓁在心中暗叹不妙,便一手扶着扶梯扶手,一手伸出细长的食指中指,默默念了几句清心咒。

尽管体内气血平复了不少,元蓁仍感不适,身子正发着烫。她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风干的冷汗,此时正时不时地向元蓁袭去一阵阵凉意。元蓁叹了口气,微蹙眉头,用两指揉了揉右手手腕疼痛处。

元蓁尚未料到,招魂之法竟如此险恶。尽管她以体内至阴之血作引子,却还是无法将此法融会贯通。如今内耗之法已失效,她内功大损,倘若找不到外引,怕是难以掌握招魂之术了。此次查案的线索本就少之又少,若是缺了此术的助力,想要破案简直难如登天。元蓁在原地静静调息着气脉,运功之间,她想出了一计。

2

崟川荒郊。

一辆陈旧的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颠簸起伏,车轮发出阵阵轱辘声,惊得在深夜觅食的飞鸟不断扇动着翅膀匆匆忙忙地离去。

一条沾满污渍的长布在不停的颠簸之下从马车车尾轻轻滑落下来。一只小巧的银铃铛顺势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闻声,马车夫拉紧勒住老马的缰绳。跋涉已久的老马急忙想将步伐停下,它的四只蹄子向前踏了两下,才稳稳地停住。得以休憩片刻的老马此时满身大汗,鼻孔处不停地呼出一股热气。马车夫在老马身上坐稳之后,便回头看向银铃铛发出声响的地方。

一片黑暗之中,掉落在地的银铃铛沾满了泥土,完全失去了原先的光泽,令马车夫在马背上完全看不到铃铛的身影。马车夫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移到马车车尾。

一阵凉风吹过,马车夫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里荒郊野岭,阴气很重,应该在这里就可以停下了吧……”马车夫意识到自己的额上冒出了冷汗,便用自己的窄衣袖摸了摸脸上的汗水。接着,他睁大两只眼睛警惕地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发现空无一人,便翻身下了马,从腰间掏出一盒柴火。马车夫两只手微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将柴火点上。伴着微弱的火光,他带着紧张和犹豫缓缓向车尾行去。

在火光之下,马车夫没敢仔细看一眼在车尾上静静躺着的人。

“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没了……姑娘……我也是奉命行事……只能将你运到乱葬岗去……你可千万不要怪我……”马车夫颤抖着胡乱念叨了一番,将手上的油灯放置在一旁,双手伸向那具已经变冷的尸体。

一阵沉闷的声音清晰地在夜间响起。马车夫将尸体丢弃在了小道旁的草丛之中,舒了一口长气。他再次带着警惕的眼神在四处张望,确定四周并无异样之后,他便加快步伐取走车尾的油灯,匆匆爬上马。

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股安全感顿时由心而生。马车夫双手握紧缰绳,拉着老马掉头返程。

轱辘的车轮声再次响起,马车依旧颠簸着,向远处而去。

3

冥界藏书阁内。

华灼伏案运笔,书案之上点燃的烛火忽而不稳地摇晃起来。华灼若有所思,随即将墨笔放下,起身甩袖,夺门而出,即刻便动身到庭院之中。院中夜景之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倚靠在粗壮的古树一旁。华灼早已探查到来人的气息,二话不说便上前而去。

借着月光,闭眼调息的元蓁缓缓睁开双眼,却无力将华灼的表情看个清楚。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全身火烧一般的难受令她有心无力。

一见元蓁那张苍白的面孔,华灼便双眉紧皱,呼吸稍显紊乱。

“冒犯了……”

昏昏沉沉的元蓁耳边溢来一阵暖气,她听到了华灼低沉的嗓音,随后便觉得身子一轻,她的腰间处正被一只结实的大手紧紧搂住。元蓁潜意识里想要从怀抱之中挣脱出来,奈何无能为力,只可任由华灼将虚弱的自己送入房内。

元蓁隐隐约约感觉到,华灼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并为她脱了鞋袜。不久,她感觉自己腰间的束带被华灼扯了下来,自己的外衣正被华灼轻轻脱下。介于礼数,元蓁此刻又羞又恼,恨不得即刻起身躲开。可鼻间嗅着一缕缕清香的她,在一瞬间便感全身一松。很快地,她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你竟如此虚弱……就连我屋内平日里防着外人的迷香都抵御不了……”华灼低声自语,随后便将元蓁的一只玉手放在他自己的膝上,细细为元蓁把脉。

迷迭之中,元蓁陷入了无限的梦境之中。

她只身盘坐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周围甚是安静,只能听到她自己均匀的呼吸声。一阵微弱的轻风拂过,四周的气流被带动起来。不远处,一抹微弱的蓝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闪烁着。元蓁默念的招魂之咒萦绕在耳边。一字字,一句句,声音由轻至重,由缓至急。四周安稳的气流随着咒术的变换开始躁动起来,逐渐在元蓁盘坐的四周集结起来。蓝光由弱至强,点点如同萤火般随着由下而上的气流聚集起来,成了一道结实的蓝屏。

端坐在中央的元蓁两目紧闭,持续不停地念咒。一遍又一遍,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四周的气流带动着蓝色的光点,不断地变换着形状。一时似朵朵莲花,一时似根根针芒。咒术念至最深处,众鬼之声渐渐响起。有怨鬼,有怒鬼。有哭泣声,有咆哮声。众声混杂。元蓁前额冒出了些许汗水,仍旧念着咒术,众声百态,参杂一片。

一抹黑影从元蓁身上挣脱出来,成了一只影鬼,念念有词。随即,两三只影鬼接连出现。紧接着,不断地有鬼魂分离出来,在四周缓缓飘荡。成百只鬼魂如同无家可归般低首而行。元蓁不断加快念咒,众鬼逐渐面生众生之色,极速乱窜。此正是咒术最高境界之时。元蓁十指掐咒,念咒的声音猛地一止。在双眼睁开的瞬间,众鬼即刻化作灰烬,蓝光即刻消散无形,气流即刻归于平静。黑暗与宁静再次袭来。

梦醒时分,元蓁忽感手中传来一阵温热。她转眼一看,便触碰到华灼投射过来的温柔目光。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元蓁稍显窘迫,她耳根一红,躲闪开华灼那一双敏锐的眼睛。感觉到华灼正为她把脉,元蓁只能让自己无处安放的手仍旧放在华灼的膝上,身子不自然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怎么?害羞了?”华灼将元蓁不自在的姿态收尽眼底,随后他微微扬起嘴角,低沉的嗓音里稍显玩弄之意。

“哪有,我只是,觉得这张床榻甚是舒服罢了……”元蓁将脸蛋埋在被窝里,忽感一阵滚烫。“华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开玩笑了!”元蓁的一句怪嗔让华灼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罢了,不逗你了。”华灼将把脉的手指从元蓁手腕上收回,语气缓和起来。“你的气息已经平复,身子已无大碍。”

闻言,元蓁将眸子从被窝之中露出来,见华灼盘坐在书案一旁,似在运功调息。“多谢……”元蓁淡淡溢出两个字,眼神不曾离开华灼的脸庞。

“无妨。本阁主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华灼闭眼调息,并没有要看元蓁一眼的意思。

“自然,华灼阁主出手相救,元蓁日后定会以厚礼大赠。”元蓁淡淡一笑。

“招魂之术修炼得如何?方才我探了探你的脉象,似乎已达大成之境了。”华灼睁开双眼,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杯清茶,淡淡抿了一口。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华灼阁主。”元蓁语罢,便轻轻起身下床,理了理衣裳。“方才迷迭之际,我入了玄梦之境。幸得藏书阁冥气深重,我以冥气为外引,成功地将招魂之术融会贯通了。”元蓁将挂在一旁的外衣套上,系紧了腰带。不经意间,元蓁瞧见她右手手腕处包扎着一条淡蓝色的药布。仔细看去,药布之上精巧地点缀着一朵碧绿的绣花。

“我见你腕上有伤口,便替你包扎了一下,待三日后便可取下。”华灼向元蓁一瞥,随即收回了眼神。

“哦?华灼阁主竟有如此收藏。”元蓁低眸,抚了抚手腕上的药布,淡淡笑道。“我看,此药布乃是女子所用,莫非,华灼阁主有心上人了?不知是哪位国色天香的姑娘?可否改日让元蓁瞧瞧?元蓁定会给她一份精致的见面礼。”元蓁的语气意味深长,满是玩弄之意。

“够了。”华灼将茶杯放回案上,似有愠意。他看向元蓁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冷清。

“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便是了,不用如此生气。华灼阁主宽宏大量,怎会如此斤斤计较?”元蓁收回调皮的性子,连忙道着不是。

“谁说本阁主宽宏大量的?”华灼起身,一个疾步便到了元蓁面前。他紧紧地握住了元蓁的左手腕。两人靠得极近,双方的一呼一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元蓁本就苍白的脸瞬间红了一片。她的心扑通扑通,仿佛一匹拉不住缰绳的马正要四处乱窜。

“本阁主就爱斤斤计较,如何?”华灼的一双眼睛满是冷色,一言一语之间满是霸道。

元蓁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不禁双眉微皱,面露苦色。

“往后言语不可毫无分寸。”华灼见元蓁满是羞容,便轻轻松开了她的手,侧身迈步走向橱柜。

元蓁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

“血引之法虽能速成大功,可毕竟过于凶险。你虽根基稳固,但失血过多,容易走火入魔。此次你倒是机灵,用我这里的冥气做外引来达成大功。招魂之术本是险恶,如今你能融会贯通,自然是好的。可你之前耗费的内力过多,若不好好静养调息,怕是会落下病根。”

华灼语罢,从橱柜之中取出一个药匣子。

“此匣中药物,以深厚的冥气辅以鬼火炼制而成。一日两粒,连续服用五日后,功力便可恢复如常。近日你莫要过度运功,以免功亏一篑。”华灼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只手镯,连同药匣一并递给元蓁。“此手镯名为冥幽,常年受冥气熏陶,灵性十足,你携带在身,往后会有益处。”

闻言,元蓁将手镯细细观赏了一番。见手镯刻纹精巧,元蓁甚是喜爱,二话不说便将手镯戴在左手。华灼朝元蓁一眼看去,见手镯的尺寸刚好,便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多谢阁主的馈赠。”元蓁说着,将药匣子放入囊中,随后转眸一笑。

“藏书阁阁主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阁主不但为元蓁疗伤,助我练就秘法,还赠我奇物,如此细细算来,元蓁在短短时间内便欠了阁主三个人情。平日元蓁炼制的冥气远远不足以换来阁主如此的赠予。说吧,阁主有何心仪之物?元蓁定会倾力为阁主寻来。”

华灼眼中闪过一丝神秘,应答道:“本阁主尚未有心仪之物,待日后本阁主需要,再告诉你便是了。”

见华灼似乎话里有话,元蓁便了然于心。“华灼阁主果然精明。如此也好,元蓁定会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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