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吴二神情激动,几乎喊出声。
“谁?说清楚。”
“就在大勇受伤的前几天,那天大伙儿正在一块坐着说笑,突然看到大勇的包袱上落了一枝珠花,仔细一看,也不是从货里散出来的东西。那东西看着就名贵,本来还发愁要怎么办,大勇却突然拿着花跑向岸上。我看见他拿着那花交给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公子,那公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大勇拿着花回来了。”
吴二看向思卿:“大勇从来到南都到患病,每天除了码头就是家里,哪里都没去过。除了码头上的劳工,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有这个人,算是他接触过的唯一一个陌生人。”
思卿听出了他的意思:“那人长什么样?”
“离得远没看清楚。只记得脸色很白,个子很高,有七尺左右,不胖也不瘦。”
思卿微微颔首,吴二松了口气,却听他突然问:“珠花呢?”
“珠……花?”吴二额头上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
思卿盯着他,眸色不变:“没错,珠花。藏起来了?还是……被你卖了?你连蒋大勇唯一值钱的东西都贪,你说,蒋大勇化成鬼,会不会伤心?”
“没,没有。”吴二颤抖着声音:“不是我拿的!”
“那是谁拿的?”脖颈上的刀刃压得更紧,思卿冷冷吐出一个单字:“说!”
“是赵七!赵七他们!”吴二哑着嗓子喊道,而后便像脱力一般,将前后原委一一交待:
“大勇拿回珠花后,每天都带在身上。我还以为他是怕弄丢,结果那天受伤,我去看他,他告诉我珠花丢了,然后拜托我帮他找回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怕弄丢,而是想着什么时候能看到那珠花的主人,把珠花还回去。”
“珠花的主人就是那个黑衣人?”
“没错。大勇说,他将花还给那人,那人却说送给他了。当时他虽然觉得不好,但到底还是没扛过心里想要的念头。毕竟,有了那朵珠花,别说娶了小花,就是再盖间房子,买块地也行。不过,等他拿了珠花回来,就后悔了。他每天都觉得不安,想要把花还回去。可是再也没见过那位公子。”说到这里,吴二惨笑一声:
“真傻,要是他当时拿着花卖了钱回老家,也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了。等到第二天我去了码头,却没见到平日里常见的几个劳工,一打听,才知道头一天晚上都去了鸣翠阁。鸣翠阁是什么地方?那可不是那些平日里他们攒个把月才能钻一次的小妓坊,那是有身份的人消遣的地方。我当时就觉得不对,立马找了过去。那几个畜生早就把珠花卖来的钱在那个烂地方换酒喝了。大勇还在床上躺着,省吃俭用没钱花,他们却把他的东西卖了砸在一群婊子身上!”
“赵七抱着我的腿,跟我说,他是鬼迷心窍了。其他人也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能怎么办?钱都花了,已经拿不回来了。他们几个……他们几个也都是跟着我一起在码头上跑了快十年的,能怎么办?!”
“所以,你就放过了他们,并且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思卿问。
吴二颓丧着点头。
思卿收回剑,缓缓站起:“如果你知道,蒋大勇就是死于这朵珠花,你还会这样做吗?”
“什么意思?”吴二浑身几乎僵住,不敢置信。
“你还有唯一一件能拿来赎罪的事。”思卿转过身,高大的背影步出船舱,低沉的声音犹在船舱内回荡:
“问出那朵珠花被卖到何处。明日,自会有人来找你取答案。”
出了船舱,思卿脸上冷厉的表情顿时一变,勾起嘴角,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走向不远处等候的青色丽影:
“青青姑娘。”
“如何?”
“幸不辱命。”
顾青青听他将来龙去脉一一讲述,眉心微蹙,没想到竟真的从此处找到了线索。虽然吴二并没有看清那位黑衣公子的长相,但能在此处出现又形貌特征如此相似,十有八九就是凶手本人。
如此一来,吴二口中的珠花,应当是目前除了那枚梅花镖之外,能够找到的凶手留在案中的第一件证物。
不过,凶手留下珠花有何用意?人做一件事,总要有动机。凶手他的动机又会是什么?
难道是想通过珠花施放蛊虫?可为何通过一枚珠花来施放蛊虫?他完全可以有千百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蛊虫种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身上。
何必拿一枝珠花,平白增加麻烦?就像一个人放着更简单的路不走,偏要走满是荆棘的道儿。
她想起那晚的交手,如果说篍景对他是怀抱必杀之心又隐隐存着放人的意思,那么他对篍景未必不是怨恨之中又夹杂着说不清的牵系。否则,篍景也不会轻易将他引入陷阱。
他同篍景一样,充满着矛盾。矛盾的人,总是会去做很多矛盾的事,就像这枚珠花和所有尸体上被掩盖的小孔。
篍景的局中,生中存死,死中存生。生死之间,只是一线。
这枚珠花上,究竟什么是牵连那矛盾的一线呢?
思卿静静地看着她思索,直到她抬起头,他的唇角再次勾起,笑问道: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青青姑娘?”
顾青青看向月下笑意盈盈眼神温柔的人,他的眼中一如往日,盛满真挚柔和的微光。风拂影动,视线交错,良久无声。顾青青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一河之隔的对岸:
“下河街。”
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会有知道的那天。
真相不会永远沉睡,它只是在默默等待着有人揭开它的那一天。
“下河街?”思卿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那恐怕是要坐船才能快些了。”
这处河道十分宽阔,没有连通两岸的桥梁。如若过桥,最近的桥恐怕也得到东市西街口。
顾青青默默看着他,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果然,下一刻,就听他笑问:
“青青姑娘可会划船?”
顾青青就不说话,只看他,思卿显然也没打算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哎呀,那就只能委屈青青姑娘坐一坐在下划的船了。”
“哎,青青姑娘,别走啊!”思卿轻笑一声,纵身追着顾青青上了一艘无人小船。那是常停在河岸边供过河人自用的小舟。
清风掠过河面,小舟轻荡,月下河中,一人划船,一人独坐。船首下的水中映出一轮将满未满的月,身后轻语在风中散落:
“青青姑娘,我家中的习俗,坐了一个人的船,可就是……”
后面的话,在顾青青毫无波动的眼神中,化作无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