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街，十三巷，巷巷通岸边。

思卿将船停靠在一处铺着青石阶梯的岸边。那青石阶梯顺着堤墙攀援至堤岸之上。尽头处隐隐可见一块石碑，上书着三个红漆大字：

十三巷。

发生在下河街的两起凶案，全部都在这巷巷连通，接着河岸的十三巷中。

月光下的十三巷规整有秩，不似河西城中巷道，复杂交错。

据《南都志》记载，原本这里是一处前朝皇家废园，后晋十三年，因伊川大水，万民失所，流离至京，无处置身，太祖便令有司辟此处废园为十三巷，以安流民。

因是官府统一规划，布局上方才更为规整。

夜静无声，间或子规轻啼。

顾青青与思卿一前一后穿行在巷中。

巷道中不知为何隐约弥漫着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

思卿的目光划过小巷中家家户户门前种植的蓖麻，眼神微闪，掠过前方步履匆匆的青色丽影，轻赶两步追得更紧了些。

顾青青看了他一眼，只听他低声问：“青青姑娘，你可知道这以前是什么地方？”

“前朝的废园。”顾青青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青青姑娘可知，前朝废帝为何要建这个园子？”思卿又问道。

顾青青目光一顿，鼻尖还充斥着巷中的味道，握住青剑的手也紧了几分，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两个字：

“养蛇。”

“没错，养蛇。”

话音刚落，顾青青只感觉腰间一紧，随即光影晃动，长剑破空声响，轻笑声从耳边传来：

“抱紧，来了！”

灰色人影持剑腾越，剑光过处，血迹洒落。

什么来了？！

耳旁风声作响，顾青青回首看去，那原本落脚之处不知何时聚起了大量蛇群。旁边房檐上，树枝上也挂着不少。

这巷中到处都是雄黄的味道，怎会突然之间聚集这么多蛇？！

还未等她理出头绪，下一刻，急促诡异的笛声响起，顾青青心头微紧：

是凶手！

凶手怎么会出现在此地？！是他们的调查触到了关键迫使他不得不现身？还是说只是恰好遇上？

蛇群涌动，房檐、地上，几乎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而那边凶手只闻笛音，不见身形。

思卿长剑挽花，快如急电，清出一片空地落脚，当蛇群涌上时，再次跃起，清出落脚之地。反复如是，朝着笛音传出之处靠近。

顾青青看着密集的蛇海，忍不住头皮发麻。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身边蛇海环绕，凶手又在暗处伺机，倘若他突然袭出，他们两人太易被掣肘。

目光扫过四周，忽然看到一处凸起的石檐上并未趴覆长蛇，当即低声提醒：“左前方十步！”

思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抱人，一手挽剑，飞身踮足，瞬息而至。将人放下之后，也不多言，足尖轻点，长剑于檐上过处，血迹横流。

顾青青则在石檐上仔细聆听笛音，判断凶手的位置。那笛声凄凄咽咽，陡升陡落，间或戛然而止。停顿之后，似乎连笛音的位置都变换了地方。

凶手在变换位置？

不，不对！

笛音停顿前后虽然曲调一致，但气声强弱却有些许差别！如若是渐渐变弱，还可以说是气力不济，可这般时若时强，而且强弱交替……

这是两个人在合奏，不是一个人！

眼看思卿快要到其中一个凶手的位置，顾青青提剑跃起，闭目挽剑，长剑翻转间，弹指击剑两声，清喝：

“小心！”

思卿回头一瞥，四目交错间，毫不犹豫翻身回转。两人身形交错，月光之下，青剑与银剑辉映，各自挡住对方身后袭来的银针。

“是两个人。”顾青青低声道：“我右。”

思卿握住她的肩膀，眸光落入她的双目，片刻后松手，向左腾跃而起。

顾青青也不犹豫，紧随其后，挽剑冲向右侧，于墙壁上借力跃下，剑光直指持笛之人！

笛声骤停，金戈相击，铛然作响。

这一剑，顾青青带着一击必中之势，几乎使出了十分功力。本以为只会对个旗鼓相当，未料对方竟是一击即溃，连连后退两步。

不对！这不是凶手！

眼看那持笛之人转身要逃，顾青青也顾不上多想，足踩围墙，跃到前方，试图阻住对方去路。那人见来路被封，又转身欲走，然而身后长剑破空，眨眼又至。电光火石间，他那仅露在外的一双黑沉沉的眸中划过一丝诡异的神采。

顾青青握住刺入墙中的长剑，正对上那双诡异的眸子。只听对方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僵硬生涩之感，如同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一样：

“又是你们……这一次算你们走运，下一次……”

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突然爆裂的声音。正当顾青青疑惑之时，又有细微的窸窣声响起。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一声疾呼，身子一沉，顾青青瞬间被裹入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如同方才一般的爆裂之声响起，闷哼声从头顶传来，顾青青心中一抖，只听对方忍着声音中的颤抖，温声道：

“没事，我没事。别动，一会儿就好。”

良久之后，四下无声，抱着她的那双手臂才略微松了些。顾青青抿唇拂开他的手臂，看向扶着墙勉强站立的高大人影。

面具下的唇角依旧微扬着，眼神中是始终未变的温柔，认真地看着眼前面色不虞的人。好似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会一如既往。

保护她，爱着她，让她开心，让她笑。

有什么痛苦，他来受；有什么阴谋，他来挡。

顾青青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直到把人看得有些受不住了，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没事，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

说着，他抬起手，准备站直：

“你看——”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竟然冷酷无情地转身就走，声音比人更加冷漠：

“思卿大侠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那就一个人扶着墙回去罢。”

不过片刻，巷内便没了人影。

岂止没了人影，就连刚才因为笛声聚成的蛇海，也早就散去，徒留一个孤单的人影和一地狼藉。

叹息声起，还没等思卿备春伤秋，只听身后骤然声响：

“思卿大侠不是很有骨气，又在这里叹什么气？”

猛然回首——

玉颜清冷，和光无暇。

这就是青青啊——

他的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