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第一天,北洺迎来了这个夏季的第一场雨。
下午放学时雨以倾盆之势越下越大,外边很快变得雾蒙蒙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校园里一束束暖黄色的灯光接连亮起,似乎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房间,偌大的校园里几乎见不到行人的影子。
顾思南好不容易抬起头,揉了揉看电脑看了一下午早花了的眼,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班老师这半个月来不知怎么回事,作业布置的又多又难,很多连白泽都没做过。作业算平时成绩,一班人为了期末不挂科只能老老实实埋头苦做。
他转转脖子,稍微活动了下。
白泽在一边上蹿下跳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找李雅涵,看见他要死不活的摊在椅子上一下乐了,“你说你们老师是不是失恋了这么狠,这还没到期末就这么折磨你们。太惨了,你可真太惨了。”
顾思南仰头叹气:“鬼知道。”
白泽从柜子里取出件衣服对着镜子比了一下:“你今天回去么?”
“不回。”顾思南有气无力的,“师父那儿这两天没我的课,我回去也没事,作业还没做完呢。”
他往旁边瞥了一眼:“下这么大雨你还出去,不怕被淋啊?”
“是啊。”白泽匆匆忙忙收拾着东西,“今天儿童节,答应涵涵带她出去玩了。”
“都多大了还过儿童节。”顾思南哼笑。
白泽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往门口走。路过顾思南那儿不忘踹他一脚,“你这种不走心还不走肾的单身狗懂个屁!”
“……?!”
顾思南懒得搭理他,拿了支烟含进嘴里,没来得及点燃,白泽在后边嚷嚷,“我这还没出去呢,你自觉点!别以为寝室剩你自己你就能嚣张了,小心队长回来闻见味儿了收拾你!”
顾思南气得抬眼瞥他:“赶紧滚!”
白泽嘻嘻笑着,“你都在屋里坐一下午了,不行出去转转吧,省得憋傻了。我晚上不回寝室了,拜拜。”
关门声和打火机声同时响起。
明天是周末,今天晚上寝室人全坐不住跑出去了。大猫一早就没了人影,上午课都没去上,白泽出去找李雅涵,连队长下午一下课都迫不接待去找林梓萱去了。
顾思南吸了口烟,看着静悄悄的屋子开始郁闷,这好好的周末总不能真窝寝室做三天作业吧。
六月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苏忆北接到顾思南电话时,正走在去望鑫街买糖葫芦的路上。
林梓萱和陆遇卿约了出去玩,省里比赛回来之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在一起,彻底成了学校里一段佳话,林梓萱有空时还会去队里看陆遇卿训练。寝室里另外两人见这阵势酸的不行,也嚷嚷着要找男朋友,说找吧又觉得没合适的窝边草可以吃,干脆趁着周末约了别的学院的男生出去玩。
今天本来让她一起去,苏忆北婉拒了,两人隐约知道她有喜欢的对象,意味深长调侃了她几句没再强求。
苏忆北出了校门便后悔了,学校外边人多也就算了,放眼望去大部分还是成双成对依偎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对比之下更显得她形单影只像个异类。
她接起电话,没好气的喂了一声。
那边顾思南听出她情绪不对,脑子里立马拉起警报,放缓语气小心问她:“你怎么了?”
苏忆北语气不耐,一下把脚边小石子踢入旁边水洼中:“没怎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不这么想。
省赛回来之后,队里虽然又训练了几天,不过照例在这之后放了几天假让队里人好好休息休息,偌大的校园,两人不在一个教学楼上课想碰面很难。原本还能一起玩玩游戏,结果顾思南这几天每天做作业上课忙得跟狗一样卡着熄灯的点上床,根本没时间上游戏,仔细想来,除了偶尔发的两行微信,今天这通电话应该算得上这个星期两人第一次说话。
虽然知道他在忙正事,但还是在心里暗搓搓的埋怨了他一下,她发誓,只有一小下。
顾思南再直男,女生喜欢口是心非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说没事,那肯定是有事,说没怎么,那肯定是怎么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确定自己这段时间没得罪苏忆北之后,才敢硬着头皮接着往下问:“你在哪?”
苏忆北低着脑壳兴致缺缺:“学校外边北门这儿,想去望鑫街买糖葫芦。你找我有事儿?”
“你是一个人?”
苏忆北闷闷嗯了声:“难不成我还能是一只狗?”
顾思南让她逗乐了:“行吧,你在望鑫街等着我,我过去找你。”
苏忆北眼睛唰得亮了:“你能来?不用做作业了?”
“我也不能天天光写作业什么都不干吧。”顾思南笑了笑,“你就在望鑫街口等着我,我马上到。”
地上积了很多水,踩上去软湿嗒嗒的不太好走,顾思南到达望鑫街时比平常多花了几分钟。
他站在路口等红灯,朝路对面看去一眼就找到了等在街口的小姑娘。
苏忆北今天穿了件黑色短外套,头上戴着帽子,一张小脸被帽子上的阴影圈在里边。大概是等不耐烦了,她不老实的来回踱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台阶边缘上下蹦跶,晃晃悠悠跟个小企鹅一样。
顾思南远远看着,眉眼间不由染了笑意。
像是感受到了一样,小姑娘忽然回头看过来,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准确无误对上他的目光。
知道一眼万年么?那是种说不清倒不明的感受。漫天大雪纷扬而下,过往行人车辆皆成了背景,混沌模糊的世界里澄澈清晰的只有她的眼睛。
心脏被世间最温柔难舍的情绪瞬间填满,满到连带着喉咙也变得酸涩哽咽。
红灯显示的倒计时数字还剩7秒。
他迫不及待地喊她名字:“苏小饼!”
路对面的人听见了,扬着白皙的小脸睁大了眼看他,到底没忍住,嘴角一弯甜甜笑了。
从变绿灯开始,苏忆北目光便一直黏在顾思南身上直到他过来。
有阵子没见,说不想他是不可能的,她不停提醒自己要矜持,一定要矜持,总算忍着没直接扑到顾思南身上。
顾思南隔着帽子揉了揉她头发;“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好。”苏忆北点头,手背身后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两下,尽量不让自己高兴的太明显,“吃完饭要买糖葫芦。”
这种小事顾思南向来顺着她,“好,吃完饭给你买。”
说罢,掂着她帽子往长街深处走。
两人试图找家人少的店随便吃点。可惜望鑫街从年头到年尾,除非碰上特殊情况,其余根本没有冷清时候,尤其是这种夏季适合出来的凉爽夜晚,每家店门口都排的有人。
走了差不多两个来回,他们最后还是回了离街口近的那家人稍微少点的店。
门口排了五六个人,苏忆北拉了两张小板凳和顾思南坐在队尾等候闲聊,聊着聊着他们后边又多了几人坐下。
刚来的人压着了顾思南的衣服,他想让人起来一下,一回头,严浩那张油光锃亮的大脸不偏不倚映入眼帘。
顾思南嘴角一扬,笑得痞里痞气:“学长,能起来一下么?你压着我书包了。”
他这人平时特别正经,但每当他笑得很痞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又想干什么整人事儿了。
苏忆北好奇怎么回事,从他身后探出毛绒绒的脑袋张望。
紧接着,她看见严浩跟让人扎了样的蹭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拉着同行的人要走:“别在这儿呆了,换家店吧,真晦气。”
同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让严浩连拉带踹拽出去好几米了。
苏忆北咧咧嘴:“他现在好像特别怕你。”
“怕我干嘛?”顾思南慢条斯理整着让严浩压轴的衣角,“我不就和他打了两场实战,还是他先要求的。”
苏忆北想起那天打实战,差点没笑出声:“可能你直接给他打改了。”
省赛回来之后的那次实战,严浩一如既往提出要和顾思南打,放之前顾思南准懒得搭理他,结果这次不同,顾思南答应了,不仅答应了,上场前还笑了下,那笑得模样和刚才如出一辙。
她记得特清楚,那天顾思南有点反常。他出腿速度快力量大,平常不管和队里人还是和社团里的人打实战,都会刻意收着力量。那天他不知怎么了,下手挺狠,出腿少,但每一腿除了准确无误打到得分点外还能让严浩疼得瓷牙咧嘴乱叫唤,而且苏忆北有留意到,他踢严浩很少踢正面,专挑肋骨末端还有侧腰打,总而言之哪疼往哪打。
那次之后严浩大概深刻意识到自己和顾思南在实力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反正比之前收敛了不少。
苏忆北想到什么:“你那次怎么就同意和他打了?”
“还不是因为……”顾思南说到一半忽然停下,别过脸去。
“因为什么?”苏忆北眯了眯眼,“顾思南你现在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能因为什么,”顾思南低头抚着他已经不能再平展的衣角,语气仓促地像是下一秒就要逃跑,“还不是因为他太烦了。”
他声音渐渐小下去,似乎说到最后自己都没了底气。
苏忆北切了声,回头张望店里有没有快要结账的客人。
房檐上的积水顺着边缘往下滴,刚好落在他们面前“啪嗒”一声成了个小水洼,顾思南垂眼看前方湿漉漉的地面上过往行人留下各式各样的脚印,看着看着叹了口气。
能因为什么?要不是严浩上次在走廊里欺负她,他才懒得费这劲。
吃完饭,顾思南说话算话带苏忆北去买糖葫芦。
不知是今天人多去的晚了还是因为下雨卖糖葫芦的没做太多,等两个人找到卖糖葫芦的地方,只剩两串不怎么圆润饱满的山楂躺在光秃秃的不锈钢盘里。
苏忆北表情不算太好。
顾思南盯着那两串糖葫芦开始心虚,要是听她话早点过来或许还有得选。
卖糖葫芦的小贩着急收摊回家,手脚麻利收拾着剩下的家当:“剩最后两根,一块钱全给你了。”
苏忆北听完眼珠子转了一圈,瞅瞅顾思南又瞅瞅那小贩,最后目光还是停在那两根糖葫芦上。
她头一点,“行。”
苏忆北咬着糖葫芦心满意足往回走,另外一只手里还掂着一根。
看她一副美滋滋地样子,顾思南挑挑眉:“真有那么好吃?”
苏忆北连连点头,把手里另外一根递他面前:“你要不要?”
顾思南爱吃甜的,不过对糖葫芦这种又酸又甜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我能不能把外边裹着的糖衣吃了,山楂还你?”
她睁大了眼瞪他:“你做梦!”
顾思南笑笑,拿了支烟含进嘴里点燃,手里的火机是那个粉白相间的。
望鑫街上的人比来时少了许多。明天周末,今晚寝室照常关门但是不断电,现在回去时间完全来得及。
两人不疾不徐走在回去路上,不远处有对情侣手挽着手走在他们前边。那男生看背影和顾思南差不多身高胖瘦,穿衣风格也挺像的。女生稍微低了点,一身带着花边的白色连衣纱裙,脚上是双红色的高跟凉鞋,从头发稍看到脚趾头尖,哪哪都不和苏忆北一路,倒是和前两天看得广告里秦静穿那身挺像。
“咔吧”一下,山楂核硌到了牙,苏忆北回过神来不悦皱眉,头一低给吐了。
身边的人还在吞云吐雾,苏忆北瞥他一眼:“顾思南,你当初怎么和秦静在一起的?”
“嗯?”打死顾思南也想不到她能问到这上边,干脆懵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提她了?”
苏忆北撇撇嘴:“好奇呗。”
她是真想知道。大概所有女生心里都有个结,这个结的名字叫和我喜欢的男生在一起过的女人。关于秦静,她只从电视和网页上了解过,哪怕加上从白泽那里听来的星星点点,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秦静软磨硬泡就能给顾思南弄手里,或者说顾思南是真的对她动过心。
如果顾思南真的对秦静动过心……
苏忆北觉得自己可能把山楂顺着嗓子咽心眼里去了:“你之前不是说,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你么?”
顾思南眉梢一挑:“这你倒是记挺清楚!”
苏忆北嘴一噘,又往外吐了个山楂核:“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顾思南看她一副不听他说誓不罢休的模样,哭笑不得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你让我想想从哪说……”
这段年少懵懂无知时发生的感情,结局是惨了点儿,但绝不至于刻骨铭心。或许人在当下过得安逸自在的话,更容易遗忘以前的事情,离最初和秦静在一起时相隔四年,顾思南却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要是不使劲想,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漫无目的晃着手里拿的雨伞:“我上高二那年我们俩在一起的吧,当时她喜欢我,对我挺好的……”
不过他当时忙着训练考试,有空还想多打两把游戏,对女生什么的真没太多感觉。
“怎么在一起的……”他把雨伞收好放进包里,从口袋里掏出了张透明糖纸,“她有次接了个活,要拍个关于跆拳道的电视剧,非要我下了训练教她些基本动作,我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了。”
两个人一路往学校走,顾思南手里动作没停,一直在鼓捣那张可怜的糖纸。
“结果那天晚上教完,到门口发现大门从外边锁上了,我们俩在体育馆里过了一夜。然后要死不死我那天晚上发高烧,第二天一早来体育馆开门的同学发现她睡在我怀里……”
什么?睡怀里?
苏忆北倒抽了口凉气,感觉自己酸成了个柠檬精:“她睡你怀里你都不拒绝的么?那么好睡?说睡就能睡?”
这事儿要顾思南自己说,他真觉得他挺无辜的:“我发烧你又不是没见过。”
苏忆北一想也是,他烧起来跟死过去差不多,雷打不动,别说打雷了,可能直接打他都打不醒,睡他怀里他能知道才有鬼了。
她瞥他一眼:“她真睡你怀里了?”
顾思南耿直点头:“我们俩让人喊起来的时候她还在我胸口靠着呢,我胳膊都麻了……”
苏忆北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门关了你不会打电话找人来开?”
顾思南偏了下头:“手机没电。”
“翻窗户!”
“一楼二楼都有防护网。”
“行了行了,闭嘴吧。”苏忆北听得差点当场去世,摆摆手示意他换下个话题,“你还是说你怎么同意和她在一起的吧,还是说……是你先提出来的?”
“怎么可能是我先提出来的,我又不喜欢她。”顾思南手里捏着糖纸轻轻碾平,“那天早上我起来后请假回家了,隔天下午训练时我才回学校。回去之后,她睡我怀里的事儿让那个看见的人传得全学校都知道了,秦静直接顺水推舟当着全队人面表白,让我承认我们俩的关系。”
他偏了偏头,慢条斯理地叠着手里的糖纸:“我当时想找个理由拒绝她,不是没想过找女朋友的事,可这女朋友真送上门吧……想想白泽之前谈的那几个,一出去比赛集训找不到人,哭啊闹啊的,谁受得了啊。结果她最后看出来我想什么,趴我耳边说了句话,我彻底没话说了……”
苏忆北不小心被脚下台阶绊的一踉跄:“她、哎呦,她说什么了?”
顾思南空出一只手稳稳拖住他,犹豫半晌才说:“她说,我们俩在体育馆那天晚上,是我发烧觉得冷,主动把她圈进怀里的,这事儿在学校传开了,对她名声不好,我总要对她负责才行。”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混蛋事儿要真是我干出来的对她确实不好。”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会儿我觉得吧,至少我不讨厌她,相对于其他女生而言她还算懂事,不如在一起试试看。”
“其实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他不觉摇头苦笑,“我最混蛋的是稀里糊涂和她在一起根本没想过喜不喜欢她,她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为她做过很多,却从没发自内心为她做过什么。现在想想,这种事儿是不能试的……”
“哪怕试了,你该不喜欢的人到最后还是不会喜欢。”
苏忆北眨了眨眼没再说话。她没法客观的评价顾思南和秦静之间的这段感情,况且现在早已没有深究谁对谁错的意义,唯一让她感到安心的,是他对秦静的感情算不上喜欢。
那她呢?顾思南对她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苏忆北沉默着,不愿去想更不愿去问。人们总是擅长用得过且过来假装岁月静好,她也不例外。
两人不知何时到了苏忆北寝室楼下,临分别前顾思南献宝似的把手里琢磨了一路的东西递到她面前:“你看,好看么?”
那是一个透明糖纸叠成的兔子,五彩的颜色在路灯下更显晶莹剔透,要是仔细看还会发现,顾思南甚至在它脸上用笔画出了五官——是个微笑着的兔子。
苏忆北的惊喜溢于言表:“好看!我能不能把它带回去?”
“带回寝室?”
苏忆北使劲点头。
“这有什么好带的,就随便弄弄。”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把手里的兔子移到了苏忆北手上,“本来就是弄出来给你玩的,想带回去就带回去吧。”
女生天生对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苏忆北摊开手小心接着,嘴角迟迟放不下去,“我回去把它夹在书里,省得丢了。”
“用得着这么宝贝?”顾思南笑了笑,把手随意揣进口袋,“糖纸多得是,丢了再给你叠一个呗。”
苏忆北哼了声:“不一样,叠再多也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