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慢慢走过去,她从来没有如此怜悯过他,也从未如此自责和愧疚。青年低垂着眉眼,丝毫未发觉她已经缓缓探手,似乎马就要落在发顶,可是阿雾还是克制住了……在姻缘线解开之前,她都没有资格这么做。
“师兄,对不起。”事到如今,已然是不能挽回了,她应当要绝情一些,不要留给被人无望的希冀,或许说出来会有些残忍,但她还是认真坦荡地说了,“或许,我们都该朝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注定无法厮守,那么应当由她亲手,斩断这痛苦的根源。
可是阿雾并无自己想的那么洒脱。
次日,她便病了,一夜的郁结之后,早起时头疼得厉害,她什么人都没告诉,毕竟素尘打算出发了,她不能拖了大家的行程。
她其实并不娇气,给自己喂了一粒丹丸,而后将手搓暖揉了揉脸颊,不一会儿就变得红润起来。
一一告别亲友,便踏新的征程。
仙庭还是挺重视素尘的,赠予的仪仗很大,当中最气派的应当就是白泽兽所拉的大车辇了,素尘也没客气,闲庭信步般走进了车辇当中,而阿雾等人作为跟从,也享受了一把乘坐其他轿辇的待遇。
令宵自然和阿雾坐在一处。
阿雾刚与父亲和薛璟道过别,这会儿眼睛红红的,还有一点儿湿意。她不想叫令宵察觉,偶尔会将面容探出去,待到消解得差不多了,方回头时,少年正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认真道:“师父,你是在难过么?”
阿雾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样的一个问题。
她暗暗苛责他的敏锐,可是她心里知道,也许有些事情,不应当她自己扛着,也许说出来,她心里面会好受很多……少年虽然在她心里十分有分量,但是阿雾还是摇了摇头,勉力扯出一个微笑来:“没事。”
她从未将他视作“知己”,待到令宵认识到这一点时,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这飞起来的车辇一个时辰可行数百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处灵气深厚的仙山,面宫殿住所已然修建好了,素尘不喜浮夸,正好这里也并不华丽,但毕竟是仙所,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于空看布局,具有别出心裁的独特美感。
此地早有其他小仙官在等候着,见到素尘,只齐齐作揖,山呼:“元君大人镇守仙所,诸小仙特来拜见。”
阿雾还有点搞不清楚,与绿渺咬耳朵:“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师叔他是得了个很了不得的官吗?”
那是自然,只不过素尘没有将这种事情告诉他们这些小辈而已。
元君实际管辖着很大一片土地,没有什么具体的职能,但其麾下,却是各司其职,并且要不时对他汇报近况。
人间丧乱,到底是处自大动荡中,再不统辖止战,只怕妖魔滋生,进而影响其他五界。
素尘虽然初出茅庐,但是这种教化人心的苦差事,通常都会被推给新人的。前来拜谒的小仙们表面毕恭毕敬,实际背地里不知该怎么冷嘲热讽。
然而他们实际也想错了素尘,他才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也不想同别人周旋交往,面对诸仙的拜谒,他表情可以说是相当冷淡,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都散了吧。”
比起担忧其他,他来此之后第一件事所做的,居然是在想着怎么安顿阿雾他们。
这让阿雾有不免觉得,这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师叔,实际还真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几个小辈的屋子都差不到哪儿去,三个女孩子后院甚至还有现成的温泉。
阿雾头疼了很久,也忍耐了很久,待到没什么其他事情之后,她脱了衣服一只脚踏进温泉里,水的温度正正好,她倚靠在岸边,闭眼睛,舒服地喟叹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来的时候天色尚明,如今周围已经昏沉。
阿雾睁开眼睛,身体却只觉得愈发沉重了,她撑着石岸想要站起身来,手却使不力气。
一时难免起了惫懒的心思。
反正温泉的水不会冷却,干脆就这么睡一觉就好了……意识又一次下沉,可这次手腕却被人拉住了,少年的声音又急切又沙哑,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
“师父,师父?”
她的身体烫得吓人,少女还是光.luo着的,月亮停驻在树梢,银色的辉光明亮皎洁,映照在少女白皙广润的肌肤,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海藻一般铺在身体,颜色对比鲜明,足以灼伤一个人的自控力。
偏偏她还睁着眼睛,一脸无辜,意识没有回拢,也不明白自己已经被人看光了去,表情有些木讷讷的。
令宵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和纤细的颈项,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生病了。
旖旎的心思荡然无存,他将自己外袍脱下,往少女身一裹,随即大步流星地前往她的房间。
她还什么都没收拾,目前还不能住人。
令宵只好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他的屋子相对来说简陋一些,他从柜里又拿出了另一床被子,好叫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可是阿雾这次生病,委实蹊跷。
按理说她都已经到金丹期了,类似这样的小病小灾,应该与她无缘了。令宵探了探她的脉搏,可又确实是发烧无疑。
既然是小病,他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他偶尔觉得,她这么脆弱些也好,病中的少女显得乖巧多了,整个身子埋在他的被子里,沾染着他的味道,小脸儿红扑扑的露在外面,没了平日里的倔强,只让人生出无限爱怜来。
令宵静静看了她许久,脑海里念头混沌,欲.念渐渐涌,他的眸色也愈发深沉。
就这样要了她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已经不晓事了,几乎任凭他摆布。
而且,他们之间也有过契约不是么?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内心深处,肯定也是想要他的吧……
令宵不停地说服自己。
礼义廉耻,他都不知道,但他不想在乎。
他俯身,攫住少女的嘴唇,以一种凶狠的态势,可真得触去的时候,又是轻轻的,不敢多做停留。
他怕她醒来,怕她再次有了不好的回忆。当他有这样一重顾虑的时候,他便明白,这种事情,应当是进行不下去了。
他准备一个人去屋外静一静,可起身的时候,却看到少女的眼角渗出眼睛,与此同时,还轻声呢喃:“阿爹,阿娘,我好害怕……”
她脆弱得可怜,眉头紧紧皱着,确实是一副可以称得忧惧的神色,嘴巴红嘟嘟的,这是方才令宵亲过之后的痕迹。
她似乎非常痛苦,两只手死死拽住搭在胸口的被子:“求求你,求求你了……别剜我的心……”
“谁要剜你的心?”令宵皱眉,忍不住问道。
可是阿雾咬紧牙关,她全身紧绷着,眼泪扑簌簌地不断流入到鬓发里。令宵抬手,罩住她的脑袋,意识侵入到她的梦境里。
可所见之景,是被梦境异化后的结果。
他踏一片焦土,然而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能察觉到这里弥漫的死气。
“阿雾,师父!”他是来解救阿雾出去的,不能一直停留,可刚迈出一步,周围这灰蒙蒙的场景倏忽破碎,展现出它原本的模样。林木,草地,花卉,不远处山峦连绵青翠,山中行宫修建更显恢宏大气。一时间甚至出现了很多人,在他所站的小径来来往往,有些人身后,一只毛茸茸大狐狸尾巴露出来,随着步伐摇来摇去。
令宵恍惚了一下,他怔怔站在路的中央,可是他并不属于这梦境当中的一员,这里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不过恰在这时,他也感应到了阿雾的位置,居然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处闪闪发光的宫楼殿宇。
他几乎是用的速度赶到那里,可是他什么人都没瞧见,这一处房间很明显是布置给女孩子的,到处是轻粉色的帐幔,看得叫人心里发烦。
他急躁地四处巡视,过了好半晌,才听到旁边传来的一声细小的抽噎,听声音,绝对是阿雾,错不了的。
屋里正中央,是一处巨大的圆床,刚刚床幔掩映着,令宵没看清,而现在令宵能够看到里面有只小狐狸从被窝里路出头来,看去没什么精神,两侧尖尖的耳朵也都耷拉了下来。
“呜呜……”小狐狸居然哭出声音来,听起来是忍耐不住的崩溃和委屈。
令宵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那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应当就是阿雾。
他穿过粉色的帘幔,有点无奈和疑惑地看着这只火红色的,小模样长得颇清秀的小狐狸。
它正拿毛茸茸的爪子抹着脸,一边抹,一边嘤嘤嘤,还挺烦人的。哪像现在的阿雾,病一天了还一声不吭,估计他再去晚点,她人都该溺死在那个温泉池子里了。
她哭了许久,喊了几个人的名字,应该是丫鬟仆妇之类,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了。她也就坚持不懈地喊着,明明眼泪流得差不多了,甚至无聊到在床走来走去,可就是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一般,拼命表现出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行为好笑又心酸。
就令宵所知,那些人大概是在故意冷落她呢。她们就在前边的院子里,有的人晒太阳,有的人嗑瓜子,有的在那眉飞色舞拉着家常,而金贵的主人家在里头嘤嘤叫唤,直到烦不胜烦,才遣了最年幼弱小的那个丫鬟前去查看。
“殿下。”那丫鬟也顶着一双尖尖的狐狸耳,出现在屋里,“您怎么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是千儿啊。”阿雾开口,眼睛里期待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又是她们逼着你过来吧?我没什么事情,你让鹿姆过来见我。”
“鹿姆有别的事情要忙呢。”那叫千儿的丫鬟连连道,“所以她让奴婢过来伺候公主殿下。”
“这样啊。”小狐狸脑袋又耷拉下来,她钻进了被窝,声音闷闷的,“那我再睡一小会儿。”
果然,是没什么事的,公主总是在无理取闹。
千儿有些愤然,这不是耽误时间的嘛。
可是只有令宵知道,小狐狸又哭了,这一次是无声地流泪。她侧躺着,两只狐狸爪子蜷缩起来,护住心脏的位置,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小小的躯干忍不住抖了抖。
梦里的时光过得飞快。
眨眼的功夫,一个穿着华贵的红发女人推开阿雾的房门,阿雾也没睡着,小狐狸欢欣地从床弹跳起来,摇着油光水滑的尾巴,飞扑到女人怀里。
“母后!”
女人将她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肉爪,微笑道:“阿雾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待到看清那红发女人的面容,令宵又是一震,这不是他之前在姻缘仙岛看到的女人么?当时他们在阿雾薛璟之前举办的典礼,因为相貌和阿雾有几分相像,所以令宵记得很清楚。
竟然是涂山狐族!
可这明明是阿雾的梦境,在阿雾梦里,她居然和那女人是母女关系……难不成,真正的阿雾,其实是来自未来,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才回到了过去?
此前素尘就告诉过他,阿雾身是有秘密的,她的存在,或多或少带着点使命。
而眼下的阿雾,准确来说,是涂山氏的帝姬,虽然她已活了一百来岁,但修为委实没长进多少,直到现在还不能化形,委实算是丢了涂山狐族的脸。
不过好在,她的家人,对她是足够包容的。
譬如她的母后,她问起白日里的事情:“鹿姆还是不听你的话吗?”
小狐狸瘪了瘪嘴巴,其实说起这个话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委屈的:“母后,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醒来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当时很害怕……我不是故意要任性,我也知道鹿姆一直都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不是她说了算。”女人声音冷冽,“你是主,她是奴,下尊卑,不是她不喜欢就能逾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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