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后第二日,我爹就拎着我往端王府去了。这回他觉得我好歹长成了个黄花儿大闺女,没揪我耳朵。
我和陆昭允是被几个内官慌慌张张捞上来的,准确地说,是我扯着他的衣领硬让他站起来,然后几个内官下了水把我俩架走的——那池子里头的水不过及腰。
小白脸儿果真装得有模有样,在池子里先是借体虚有伤靠在我身上,上了岸开始哼哼唧唧喊腿疼。
这动静陆陆续续招来了不少官宦家的女眷,甚至前厅有几位大人也闻讯跑过来凑热闹了。之蓁见医官一时尚未赶来,便立即取了随身携带的药膏棉纱等物什,为我们尊贵的端王爷重新上药包扎。
小白脸儿不哼唧了,含着三分感激七分纯良冲之蓁温柔一笑,对她说:“有劳之蓁妹妹。”
哟,合着你见一位姑娘多一个妹妹呗。要不是人家之蓁人美心善的,活该疼死你!怎么不把你另一条腿也给摔瘸了呢!我招你惹你了非要把我拽下水!那池水冷得跟冬天屋檐下的冰棍儿一样啊!
我一边裹着侍女送来的毯子冻得上下牙齿打架,一边充满怨念地腹诽着。围观的女眷里我还瞅见了宋桃红,俏生生的小姑娘抿着嘴一脸阴晴不定的模样,然后轻跺着小脚扭头离开了。
陆昭允忽而又撇过头来对我说:“还没谢过阿翦妹妹救我上来呢。都怪我自己受了伤还不小心,反倒连累你湿了衣裳受冻。来人,快带太常卿家的赵小姐去换身干净衣服。”
好,这下子原本不认识我的也全知道那个跟端王爷一起掉下水的是太常卿家的赵翦了。
我老老实实低头跟着侍女去换衣服,小白脸儿在后面又喊了我一声,我憋着一腔怒气回过头对着他扯出个皮动肉不动的笑来,几乎是咬着牙说:“端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今日唐突,改天我一定登门赔礼道谢。”他看着我如是说。
这不,没等到我们尊贵的端王爷赔半个礼道半句谢,我爹就把我拉到端王府赔罪来了。
我硬着头皮把在我爹威逼之下事先准备好的那篇冗长的致歉书背了一遍,陆昭允从头到尾盯着我,脸上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末了我爹非常诚恳地躬身补充道:“小女向来顽劣,下臣教导无方。哪知她竟如此大胆,冒犯了端王殿下,故来向殿下请罪。”
其实我爹每次带我去赔罪说辞都差不多,不过我如今已然这个岁数,“念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了。
嗨,这么一想还真是有一丢丢心酸呐。
陆昭允大笑,忙去扶我爹,嘴里说着:“哪里哪里,赵大人可真是折煞小王了。陛下也派人问及此事,是我自己腿脚不便不慎跌入水中,令爱及时发觉赶来相救,何来冒犯一说?”随后又把我一顿夸。
嘿你说这人贱不贱,要解释不早解释要夸不早夸,非要一肚子坏水儿看我把致歉书都背完,才假惺惺地跟我爹说这不是你闺女的错啊是我自己蠢,你闺女英勇机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我呸!
本来以为这事儿到这儿就算了了,谁知道过了几天我去柳家串门子,恰巧遇上沈穆和他大哥的女儿沈伶君。
要不是有沈四郎带着乍眼一看我还真认不出来——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年纪小个儿矮,一坨糯米团子似的也就罢了。现在十岁左右了吧,我眯着眼细打量了下,啧,怎么好像半点不见长,还是个横着泡胀了的糯米团子,圆了一圈的三寸丁?
这三寸丁可是个烦人精。
几年前被我爹揪着耳朵去沈家赔罪时,他们的表情跟之蓁爹娘正好反过来——我师父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师母倒是喜多过惊,叫我爹千万不要责怪,扶我起来问这问那,还把老老实实闷头站在一旁的沈四郎拉过来,热情地介绍我俩认识。
“这是我家四郎,你们俩年纪相仿,以后习武什么的若是能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也好啊,您说是不是呀赵大人?”
“要是收不成徒弟呀,我就认阿翦做个干女儿怎么样?”
后来我明白了:师父是真愁,他愁怎么给皇上回话;师母多半是因为没有女儿,觉得反正不用她给皇上回话,无论收徒成与不成,她都算多了半个闺女,兴许还有可能是一个儿媳妇儿。
儿媳妇儿这事儿暂且不表,但师母待我好是真,聊了半晌她又叫人端鸳鸯马蹄糕给我吃。
那时候马蹄糕可是从岭南传过来的稀罕物,我这种从衡州刚到京都来——无异于山野村姑的小女孩儿当然没吃过。想吃吧又觉得得看看我爹眼色,毕竟此行主要的目的是赔罪。
还没来得及瞧出我爹的眼色是在说“你吃吧”还是在说“你还有脸吃”,扎着俩小丸子的三寸丁沈伶君就哒哒哒跑过来,口中喊着祖父祖母,一手一把差不多抓净了盘子里的马蹄糕。
随后她靠在我未来师母的膝盖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问:“祖母吧唧吧唧,这个姐姐是谁呀吧唧吧唧?”
三寸丁是我师父孙辈的头一个孩子,还是个足贵得不得了的女儿,沈太尉听她喊一声“太爷爷”那颗铁血丹心都要化上三四天,师母这般疼女孩儿的人自然也是纵容惯了。
师母笑斥了她几句吃东西不守规矩,把她抱到膝上拉着我的手说:“这位姐姐就是祖母跟你讲过的,救了祖母性命的小英雄呀。”
她好奇地“咦”了一声,瞪着俩杏核眼指着我说:“可她是个女孩子呀?”
说罢不等我或师母回应,要求证似的抻着身子往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又摸**的脸。要不是我反应及时往后缩了缩,保不齐下一步她就要伸手来袭我的胸。
但这三寸丁手上黏乎乎的糖稀糕饼碎可真是一点没剩抹了我一手一脸。师母忙把她抱回怀里去,三寸丁口中还嘟囔着:“她真是个女孩子的呀!祖母你们是不是认错啦?可是她的手好粗哦,有好多好多茧子……”
师母一边哄她一边给我赔笑,我面上云淡风轻,心想好小孩儿,你抢我东西吃还抹我一手一脸,我手粗怎么啦?我没练到手粗生茧能救回你祖母吗?!
女子报仇,三日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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