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夜空,清浅的月光越过大开的门,投射在餐厅的入口,随着梅雅南的离去,和大门咔哒一声,所有月色通通被关在了门外。
她当然不愿意疏远梅雅南,对于陈明羽来说,梅雅南早早便脱离了朋友的范畴,更多的是亲人。过往那些断断续续又模糊不清的回忆里,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年她几次遏制住自己去找梅雅南的冲动。
当情绪变成病,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糅杂在一起,害怕对方的新朋友将自己替代,卑劣的庆幸自己仍然独一无二,又为了对方依旧孑然一身而难过。
她太明白一个溺水的人会是何种模样。如果自己是传染源,那么自我隔离就是她对自己朋友最好的保护。
何况,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那些从没整合过的故事,说起来有些俗气。在诸多网文里或多或少总能找到些许她的影子。中考的意外,高中的校园暴力,生病,退学,外出打工,家里为了爸爸的病,背上高利贷,再然后是拼命打工,终于熬到有一天苦尽甘来,然后母亲意外去世,最后听从遗嘱继承遗产,收下那份受益人是她的高额保险,背井离乡,在素川的开了这家叫他山的餐厅。
因为过早的踏入社会,她的青春似乎被压缩到极致,最终在她离开校园的那个夜里宣告结束。
沉默再一次将整个餐厅笼罩。泪水的滑落依旧无声无息。
不知碰了哪里,不远处手机的屏幕骤然亮起,屏幕正中则是一个未接来电的提醒。
陈明羽停下了抚摸豆包的手。
“唉……”叹息的声音拉的很长,胸腔中的郁气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黑猫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家铲屎官,似乎在疑问你怎么不摸了。
无奈,她只好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只是她太累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于是只摸了两下就垂下了手。豆包粗暴的将脑袋拱进她手心里,但依旧没得到想要的,于是一口咬在陈明羽的手腕上,咬完就溜。
陈明羽微微动了下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豆包的口水和浅浅的牙印。
母亲的声音似乎在耳边一闪而过:“臭豆包,信不信我揍你!”
她抬起头,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然后站起身,走向楼梯的方向。电话拨通后嘟嘟的声音在陈明羽耳边响着,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她不太喜欢这种声音。好在并没有持续太久。
电话拨通后,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美女,在干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在二楼的窗户边上坐定:“在看书。”
“啊……晚上吃饭了吗,今天忙不忙?”
“吃了,生意还行。你呢,晚上吃饭了吗?”
“昨天做的酸萝卜老鸭汤,还剩了点,就着汤汤水水的下了碗面。最近春笋不下来了嘛,我还跟以前一样,买了一颗也煮里头了,哎哟真鲜呐……”从很多年前外出求学,到后来工作的这些年里,他们父女俩通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爸爸的来电更是少到一半都没有。但如今,爸爸的话也慢慢变得多了起来:“我拍了张照片,等等给你发过去……”
“好。”陈明羽听见自己说。
晚饭的意面也许她不该吃的,她突然忍不住呕了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很不好受。
“你怎么了?”爸爸问。
“没,豆包拉臭臭了,闻着那个味儿就……”
“要我说你就把它扔了,开着饭店养猫又不方便。你妈当初非要养,现在扔给你,都成事儿了……”
豆包听见陈明羽喊它,跳到书的封皮上坐定,一眨不眨的与陈明羽对视。
“爸……姑姑上午给我打电话了……”陈明羽面无表情的揭过了上一个话题:“她说给你介绍了个对象,让我抽空回去见见。”
电话对面静默了几秒,似乎有些尴尬:“啊……是。介绍了一个……你不用听她的,工作要紧。”
陈明羽无声的扯了扯嘴角,看不出喜怒,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听起来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妈刚走一年……”
她知道这通电话迟早会来,也知道父亲续弦情有可原,身为子女不好阻拦。
但她很久没有梦见妈妈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梦见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这几年以来她的记性实在是不好,断断续续的,有时也不太分得清梦和现实。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
她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那里挂着的一轮明月,与故乡的别无二致,可能是因为那本来就是同一个吧。
手机的屏幕再一次亮了起来,煮好的手擀面捞进了白底印花的大海碗,浸泡在澄亮的汤汁中,酸萝卜,春笋和大块炖粑的麻鸭点缀在一边,一撮小葱恰到好处的飘在面条正中,与朵朵油花一同让这碗面发光。
鲜中带着的酸,在整个汤底中达到微妙的平衡,也格外能够让人食指大动。关于这道菜的记忆在短短的交流中被唤醒,她是厨师出身,味道能带给她的记忆相比其他似乎还要深刻一些。记忆中的一家人都是如此,这是属于他们家春天里的美味。
现在是春天了……
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在工作文档上随手填进了酸萝卜老鸭汤配春笋这几个字,看起来与平常定菜单时无甚差别。只是脸颊两边滑落的泪珠出卖了她的情绪。
豆包在拒绝了自家铲屎官的拥抱后果断逃离了现场,而双城记依旧被摆放在桌上,微微发黄的书页在翻动时发出细响。
陈明羽粗暴的拉开了这本书看起来最别扭的那页,细碎的月光透过海棠的缝隙,照亮了书页当中那张折起的信纸。因为时间久远,字迹和纸张的模样都已经同过去有了些许变化,但好在保存得当,并没有更多的磨损。
那是一张愿望清单,关乎她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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