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秦陌坐在院子里喝茶,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是上次欧阳桓带给她的《兰溪游记》。
自上次秦陌拂袖而去,欧阳桓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秦陌则更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人,只字不提。曲水私底下和流觞嘀咕过,却被流觞狠狠地批了一通。
《兰溪游记》的作者是个妙人,他笔下的山川湖海视角独特,渺渺似天外飞仙,又炯炯似尘世豪杰,天文地理,历史典故,无不信手拈来,却又让人觉得和当时情境无比契合,丝毫不穿凿附会。
秋已深,太阳下山后的风吹在身上,一不小心就有了入骨的凉意。
流觞嗔怪着端走她手边的茶:“小姐,你这个时候吃冷茶,小心伤了脾胃,夜里睡不好!”
秦陌从书中抬起头冲她嘻嘻一笑:“没事,我现在每天干体力活,身体结实着呢!”
上次周水生打着她的幌子捉完奸以后,立马跑到秦陌这来负荆请罪。
秦陌将那一大兜白玉猴菇丢给他代卖来赎罪。
不过秦陌失算了,在这个时代,白玉猴菇虽然珍贵,但显然还没到极品的地步,周水生只给她带回了五十两银子。
不过聊胜于无,有了这五十两银子,秦陌心里也就有了点底气,果然钱财壮人胆啊!
短暂的秋天过后就是漫长的冬季,秦陌还有一点余粮,支撑不了多久,就是这些,还是她当了那唯一一根素银簪子换来的,如果没有意外发现这些白玉猴菇,她大概只能去卖那块象征秦府身份的羊脂白玉了。
总不能饿死吧。
外人并不知晓,虽然周家庄都是秦府的,不过和她秦陌却毫无关系,秋收的租子早就被京都派来的人收走了,没给她留下分毫。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她用这些银子买了足够过冬的粮食,剩下的都买了花木果树和一些蔬菜种子,带着流觞曲水还有杏花又去山里挖了一些,把这占地五六亩的院子重新翻整一新。
以主屋为中心,入门的小路两旁种满了桃树和李树,小路尽头横着竖起了一道竹篱,竹篱下种了几株金银花,金银花边又种了一排水萝卜,一排芫荽。
主屋靠近西厢房处还是那棵大槐树,槐树经过一夏,之前被烧点的半边又长满了新枝。
屋后种了几棵柿子树,几棵枣树,沿着外墙则种了一些榆树和桂花。
端的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花圃重新修正过,她们扒光了之前被火烧毁的紫茉莉和凤仙花,里面种满了大蒜和白菜,在外面种了一圈山里挖开的杜鹃作篱,东边靠近溪流处则种了一株辛夷。
这株辛夷是秦陌带着杏花千辛万苦从大山深处挖回来的,她极爱王维的诗句: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想着春末坐在树下读书喝茶,看花开听花落,一定特别美。
秦陌目前的主要目的是改善生计,种的东西要实用,或能吃或能卖,观赏性只能在此前提下尽量顾及。
主仆四人哼哧哼哧忙了一个月,终于赶在入冬前把一切都打理妥当。
秦陌搁下书,站起来仰面伸了个懒腰,槐树的一片枯叶正好落下砸在了她的眼皮上。
她低头揉了半天眼睛,忽然笑着对流觞说:“我们入夏的时候是不是还晒了一些槐花?”
“是啊,还收在厨房柜子顶上呢,小姐不提我们都忘了。”
“那我们今晚吃槐花饼怎么样?”
流觞听了十分开心,连忙将干槐花取下泡发。在流觞眼中,小姐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能在物资最匮乏的情况下,做出一些格外新颖别致的吃食。
她哪里知道,秦陌前世为了博人眼球,专门在这些寻常处下过苦功的。
主仆两人又是刷锅又是揉面粉,正忙得不亦乐乎,杏花和曲水闻声走了进来。
“小姐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呢?”曲水嘴馋,忍不住问道。
流觞从灶下探出头来:“让你们俩跟着周大婶去镇上卖点萝卜青菜,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小姐在做槐花饼呢!”
秦陌将槐花一小把一小把地揉进面粉里,手法十分娴熟。
看着盆里那些经过晒干又泡发过的槐花,杏花不由大惊失色:“小姐,这些可吃不得!这槐花是被下了咒的!”她惊呼道,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秦陌的手。
秦陌看着她急切的神色,挑了挑眉问道:“这话怎么说?你怎么知道这花被下了咒?”
“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原本也是吃槐花的,庄稼人每年到槐花开的时候正是青黄不接,不吃点野菜野草的真是无法度日,而槐花清甜可口,村里人简直当个宝。可是有一年不知道为什么却吃死了人,其他吃了的人不是上吐下泻就是昏迷不醒,听说这里的槐树被施法下了咒,再吃是会死人的,所以从那以后大家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杏花娓娓道来。
秦陌抓起盆里的槐花掂了掂,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黑沉沉的目光。
“我看这里漫山遍野的槐花树,你们每年这时候没了这续命粮该怎么办?”
杏花神色一暗:“刚开始大家都去山里田间挖野菜,过了几年能够得着的地方野菜渐渐绝迹了,大家没办法就去找隔壁田庄的孟宗义借粮,借一还三,本来一年当中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大家日子就好过了,可这样一来,就算收了新粮,除了应交的租子,大部分都拿去还了孟宗义,剩下一点,只能每天喝两顿粥。”
杏花说到后来,想到因为想省粮食,骗儿孙说自己已经吃过饭,最后活活饿死的奶奶,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混蛋!”秦陌没忍住将手里的槐花捏了个稀烂。
只听说过以前借高利贷也不过九出十三进,这孟宗义简直太王八蛋,借一还三,百分之三百的利息!这还让人的日子怎么过!
这槐花被下咒搞不好就是这人渣搞出来吓唬乡民的!
“你们在饿得要死的时候都没有尝试过再吃一下这些槐花?”秦陌心头疑虑重重。
杏花摇摇头。
“王神婆说了,是月那国当年在这里战死的义兴王乌渠孙怨念太重亡灵作祟,谁要再吃,地底下死去的先祖就会被乌渠孙捉去扒皮抽筋滚油锅,后代也会受到诅咒永无宁日!”
秦陌忍不住蹙眉。
真狠啊,连先祖和后代都捎带上了,
曲水忍不住道:“王神婆是谁啊,这说得也太吓人了!”
杏花神情恭敬:“曲水姐姐你不知道,王神婆是菩萨在人世间的眼睛,可以驱邪去灾,灵得不得了,大家伙都信她!家里娃娃病了,去她那里讨点佛龛前的香灰冲水了就好了。”
秦陌拍了拍手上的花瓣碎。
这香灰水喝下去,过两天好了就是自己的功劳,好不了就是佛祖另有深意。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有说辞。
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那什么义兴王都死了几十年了,为什么最近几年才开始怨气冲天?
这些村民就没有怀疑过?
不过秦陌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他们,自己是带着前世十几年受过的教育过来的,自然一眼识破,要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恐怕也不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