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饼自然是泡汤了,虽然秦陌不信这些,但几个小丫头一听还连累到先祖后代,怕得脸色都变了。
她不忍浪费粮食,将扒拉出来的一点面粉做了一锅面疙瘩。主仆四人将就着胡乱用完了晚饭。
是夜,秦陌想着王神婆的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什么义兴王亡灵作祟,这显然就是一个骗局。那么这个王神婆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村民呢?
秦陌认为,原因有二,其一是她也受了别人欺骗,其二她这样说可以得到某种好处。
受了别人欺骗不太可能,这王神婆几乎就是这些村民的精神领袖,还有谁可以欺骗她?
至于说得到某种好处,现在很明显,在这件事情中,唯一受益者就是那孟宗义。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简直不可能。
地主和神婆互相勾结,欺骗无知村民从中渔利,简直令人发指!这村里,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饿死,卖儿卖女。
秦陌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来到这里后受到了许多善待,这都是以前在秦府不敢奢想的。
在秦府大夫人管家,虽然表面给足了她锦衣玉食,但是暗地里却放任奴才对她欺压凌辱,只要不伤及皮肉让人看出来,她是一概不会管的。甚至一些刁奴因为对她辱骂得当还受到了重用。秦陌小小年纪早已遍尝人间冷暖。
可是这里不一样。
周家自不必说,一直把秦陌当救命恩人,哪怕家里多烧了一点好菜,也会给她送点过来。
其他人家虽然因为落日散的事情对她有点忌惮,轻易不上门。但乡下人淳朴,时间一久,见秦陌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也从来不端架子,不免对她多了几分亲近,倒也真诚相待起来。
秦陌想着这些事情,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天一亮,她就翻身下床,拉着正在洒扫庭院的杏花出了门。
两人直奔王神婆家。
秦陌想要去会会此人,看看她到底装得什么神,弄得什么鬼。
王神婆的房子建在半山腰,正堂供奉着观世音,修得像一座庙。屋前开满了彼岸花,远远看去,一大片妖异的红色中香火袅袅,无端增添了几丝神秘。
已经入冬,这彼岸花开得十分怪异。
在民间传说中,彼岸花是唯一开在地狱的花,花叶永不相见,是为不祥。
这王神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这花在这个时节还在盛开,看来是个故弄玄虚的高手。
杏花不敢上前,秦陌让她等在门外。
屋子的地基比较高,门前还有几级台阶,秦陌拾阶而上,跨过高高的门槛,迎面就看到青烟缭绕中,观世音那悲悯众生的面容。
秦陌一向不信鬼神,前世唯一一次去拜佛,还是在没辞职的时候,她去安徽的医院交流学习,被同是来学习的年轻副主任医师拉去九华山。
她记得那天下着大雪,山路难行,他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只怕她脚滑摔倒。
跪在佛前,他是那么真诚。却原来一切都是谎言,他早已结婚生子。
一个人,哪怕再不信鬼神,又如何可以做到跪在佛祖前撒起谎来还面不改色?
秦陌微微眯起双眼。
这时一个身穿道服的女子掀帘而出,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个王神婆竟颇有几分姿色,虽然已不再年轻,但看得出保养得当,依旧面如桃花,眼波流转,走起路来也袅袅娜娜,不像神婆,倒像个红粉佳人。
秦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对方眉眼一扫,却已朝她盈盈一拜:“不知秦小姐来找老婆子什么事?”
秦陌微微侧身避过。
“大师认得我?”
秦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当然。”王神婆并不谦虚,“菩萨前侍奉久了,什么都知道。”
“那大师就不应该称我为秦小姐。”
“哦?小姐此话怎讲?”
“佛曰身相即非身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大师怎么连这个也不清楚了?”
王神婆忽然神色一冷,她打量着秦陌,再开口就没了刚才的和善:“大师不敢当,小姐这是专程来和老婆子论佛法的?”
秦陌直视着她:“那你想要论一论吗?”
王神婆神色倨傲起来:“老婆子乡下粗鄙之人,哪配和京都来的贵人谈佛论道!”
秦陌冷笑。
忽然帘后有赭色衣角一闪而过。
再看那王神婆,神色明显不自然起来。
秦陌嘴角微抿,目光嘲讽。
她转头缓缓看向案头供奉的神龛,阵阵青烟中,观音像似笑非笑,眼神迷离空虚。
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佛家也是如此吗?
如果此身此世不度,那么信他的意义又是什么?诸法空寂,道无明灭吗?
秦陌不欲多说,此行已经有了答案。
她来时天刚微微亮,不可能有人比她还早,且还藏在帘后,而她看见的那赭色衣角明显就是个男人的。再看那王神婆的行事做派。
真是以菩萨之名,行龌龊之事。
秦陌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下山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极目看去,整个世界突然如梦似幻起来。
秦陌静静地看着雪中的彼岸花,忽然有了片刻的恍惚。
她是谁?这又是哪里?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她坠入荷花池后临死前一场悠长的幻觉?
雪越下越大。
秦陌低着头走在雪中,杏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还没走到村口,就看到披着斗笠出来寻她们的流觞,她撑开伞,一边将一个手炉塞给秦陌,一边伸手去掸她身上的雪。
“你们一大早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流觞絮絮叨叨地说着,又掏出帕子去擦秦陌脸上的雪水。
杏花哈着手在一边冻得直跺脚:“流觞姐姐,咱们回去再说吧!这里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