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一行人之后,公鸡已经开始打鸣。
天色尚黑,秦陌索性也不上床了,和衣坐在榻上,双手撑着榻沿,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候,她总是爬上高高的枫杨树,就像现在这样晃荡着两条腿。
心里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一墙之隔的雪地里,范志诚还在跪着。
范婆婆听到动静早就起来了。她要是能大吵大闹一番,秦陌或许心里还好受一点。
可是她既不劝范志诚起来,也不过来求情,就这么默默地流着眼泪站在不远处陪着他。
秦陌心乱如麻。
她并非不能原谅范志诚,可是她需要理由和真相。没有人喜欢被利用。
那人是谁?
他和范志诚到底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会跑到她这里是纯属巧合?还是早就和范志诚通过气,知道她是秦煜的女儿,一旦有事把她拉下水,魏氏就一定会投鼠忌器?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连她和范志诚的偶遇都是一场预谋?
既如此,那现在范志诚人也救了,还这般惺惺作态干什么?
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是了,那人伤势太重,自己还顶着个神医关门弟子的名头呢!
秦陌忍不住冷笑,心中失望至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流觞过来敲门。
“小姐,那人烧得很重,已经喂不进去药了,怎么办?”
秦陌这才觉得浑身冷浸浸的,她揉了揉发青的眼角。
“你把这消息告诉范志诚去。”
她懒得起身,隔着一扇门说道。
流觞答应着退了下去。不多时,敲门声再次响起,范志诚走了进来。
秦陌拨着炭盆里的炭火,并不正眼瞧她。
大概在雪地里跪得太久,范志诚的步伐有些踉踉跄跄,头发衣服上挂了一层冰碴子。
他嘴唇冻得发青,说起话来也哆哆嗦嗦。
“小姐,”他说着再次跪下,将从不离身的那把刀递到了秦陌面前,“求您……求您……杀了我,救他!”
他看着秦陌,一脸的视死如归,黑漆漆的眼中满是坚毅之色。
秦陌拨炭火的手顿了顿,斜乜了他一眼。
“其实你与其把刀递给我,以你的命换他的命,倒不如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把刀架我脖子上,或许,我会因为爱惜自己的命而答应你的要求。毕竟那时候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救了安哥。”
秦陌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冷淡。
范志诚高举着刀,一动不动。
“您不会的。”他声音暗淡。
仿佛过了许久。
“我也不会。”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场幻觉。
秦陌望着眼前烧得通红的炭火,是那种毁灭前殊死一搏的灿烂,浓郁得让人睁不开眼。
“孤云山北侧的悬崖上长了一种草,叫通泉,你在明天天黑之前给我找来,我就救他。”
“好!”
范志诚说完没有任何犹豫地纵身越入无边的风雪之中。
天亮了又黑。
秦陌坐在窗前翻着那本《兰溪游记》,因为翻得次数太多,书的边缘已经起了一层毛边。
“由川入晋,沿途多密林……”
直到上面的字再也难以辨认,她终于合上书站了起来。
天已经黑透了,范志诚还没有回来。
“小姐,药已经喂不进去了怎么办?”
曲水再一次慌慌张张地走过来说道。
秦陌走到灯台前摸出火折子点燃,灯芯跳了跳,照亮了她冰雪般的面孔。
“撬开了嘴往里灌。”
秦陌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说得是一只阿猫阿狗那样漫不经心。
曲水不由撇了撇嘴,不明白自家一向善良又正义的小姐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冷血。
曲水闷闷不乐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流觞进来了,她拿来一件披风给秦陌披上,又撤走了桌子上早已凉透了的茶换上了一碗羹。
“小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芙蓉羹吧,这羹暖心肺,是范婆婆做得。”流觞柔声说道。
“范婆婆有没有说什么?”秦陌盯着那羹问道。
透明的羹汤里。红绿相间,盛在白色的瓷盏中,涓涓冒着热气。在这样寒荒的季节,显得格外好看有生气。
流觞摇了摇头:“只说希望小姐保重身体。”
秦陌忽然推开门大步往外走去,她走到了范婆婆居住的厢房,里面亮着灯,她拍了拍门,却无人应声。
秦陌像是有所预感,她后退一步,用尽全力朝门上撞去,正好看到范婆婆悬在屋梁下的身影。
秦陌大惊失色,连忙抱着她的腿将人放下。
“范婆婆!范婆婆!”
秦陌大声地喊着,摸了摸她的颈动脉,索性发现的及时。不多时,范婆婆悠悠转醒。
“小姐。”范婆婆拉着她的手哽咽道,“阿诚欠您的,就让老婆子代他还吧!”
“你们并没有欠我什么,他为了旧人能够舍身忘死,也当得上忠义之士。”
“不瞒小姐您说,你们昨天救得那人,既是阿诚的旧主,也是他曾经的结拜兄弟。因为道不同,阿诚当年背弃过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意外遇到,阿诚只想还了他当年的恩义,并不是有意要陷小姐您于不义之地啊。”
范婆婆哭着继续说道:“我们刚开始跟着您的时候虽然动力不纯,既想救安哥,又想有个容身之所,可是小姐光风霁月,待我们一片赤诚全无半点虚假,渐渐地我们也就真心把您当主子了。阿诚是个好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漂泊江湖这么多年了,小姐请你一定要相信他啊……”
秦陌的手被她温暖的掌心握着,心底思绪翻涌。
真得如范婆婆说得这样吗?
秦陌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
“等范先生回来,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以后你们不负我,我也必不会负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