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
现在,我正坐在白色座位套包裹的座椅上,看着挂在车厢一头的工艺品似的石英钟,11:35,印在表盘上的前代将军瞪视着我,有种穿越了的感觉。
绿皮车的内饰风格和外表一样古早,怀疑与20年前并没有很大的区别,还好没有几个乘客。
共济会的骇客力量在这里没办法展开,在将军的威严下施展传统手段压力也很大。
我似乎应该更放松一点。
车票原则上会将我们达北半岛的中心,那个国家最光鲜富足的脸面和心脏。
但,没有这个好运气,一位接头人将保证我们到达合适的地方下车。
。。。。。。
卡着火车即将开动的广播,严福山以一种不着调的气质拎着两个大小合适的布包猛地跨进车厢。
他穿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一整套灰黄色工装,大咧咧地坐到对面。
广播继续以半岛语播报了一遍刚才的话,二世祖也跟着学了一遍,学的还算惟妙惟肖。
“同志,我不像米帝的特务吧”
。。。。。。
我懒得看他,心里更不在意之前他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既然老严对儿子没意见,我就更没什么意见。
至少他不是“假的”
“你这衣服不行,我帮你备了一套这种”他把衣服的拉链来回拉,很亢奋地四处观望。
严福山太兴奋了,并且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就像一个小朋友坐立不安的等着旅游大巴发车。
我不觉得他的精力会比我更好,这种幼稚的亢奋,会很大的消耗一个人的体能储备。
……
绿皮车启动,慢慢加速,二世祖喋喋不休地讲他的准备。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更加猛烈了起来,车头把剧烈地颠簸传导向每一个车厢,
我们悬在一条界河上。
从窗内只能看到大丛黑色的布满铆钉的钢架支撑着我们看不见的桥体,旁边的断桥上模模糊糊能看上面游客在拍照。
突然安静下来,上桥的震动让他不自觉地张了张嘴。
他趴在了布满锈点的窗台边,努力地往车尾看,手指关节无意识地敲着玻璃。
他的项链的角一定在顶着他的胸口,这种不适感大概是被精神上的刺激冲淡了。
夹在两个国家之间的河,从容地,自由自在地流向地平线,
它一点也不在乎悬在自己头上的两个人类怎么想。
三个身份地位分明的北半岛军人,在桥的另一端上了火车,他们要做例行的检查。
在经过我们的座位时,坐在对侧的二世祖恰好直起了上半身,走在最后侧,消瘦如同铁棍一样的半岛军人看起来竟然并没有比坐着的二世祖高多少。
我希望小严的举动不要被这个军人和不比他高多少的两个长官视为冒犯。
他们并没有给予我们更多的关注;我们包里的户外装备,和一个闪亮的白箱子没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并没有让三个检查者高看一眼。
火车很快就继续发动起来了,似乎没有访客敢在将军的土地上图谋不轨。
这里城市与城市夹着都是田地,除了比将军的战士还要消瘦的电线杆,视野内竟然连一棵树都没有。
当车厢内开始播放民族歌曲时,乘务长要求我们拉上窗帘。
看了眼时间,粗略地估算一下火车的位置,大概要经过盐州郡了。
如果没有差错,我们还可以继续悠哉地休息个9小时。
二世祖失去了搭讪乘务员的兴趣。
他之前并不相信职业性的假笑可以持续那么久,直到他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吸引异族姑娘的段子,最后惊奇地发现鲜族小姐姐的表情管理依旧强大,终于崩溃了。
……“老周,我要歇一会儿,快到地方了叫我起来。”
天色渐暗,大半个车厢都在打瞌睡,我也觉得有些无聊,把包从头上的架子拿到了脚下,翻了一遍,拿出像块板砖一样的卫星电话检查一下电量。
绿色屏幕亮了好一阵,还没有顺利的显示出界面。
“你好。”鲜族的乘务员突然轻飘飘地坐在我身边,悄悄地说。
我的两个胳膊因为拿着板砖电话所以很别扭,觉得晃人家一脸惨绿色不太好,所以只好很臭屁地耸了耸肩,希望不要吓到她。
“你好。”
“你们两位是一起的么?”她还只能算一个小姑娘,劣质化妆品有点压不住青春的汹涌,属于那种还可以在眼睛看到星星的年龄。
“他是个大灰狼,专门吃你这种小白兔”
我不认为二世祖真的是个人渣,但不妨碍我嘴上诽谤他。
小姑娘春心萌动鼓起的勇气,被语言的隔阂无情地打碎了。
鲜族的小乘务员大概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怯生生地坐在旁边,目光无处安放,偷偷地瞄了一下对面睡的一塌糊涂的二世祖。
“他叫严福山?”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坚持。
“他是严福山对么?”她连着问了两次,估计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和我对视了一下,又赶忙避开。
她的眼角因为疲惫,向后延伸出了几条皱纹,散出来的末梢发黄的头发和发育不全耳垂,透露出她至少曾经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营养不良,但挺翘的鼻子和嘴唇依然昭示她正处于一个并不输于任何别人的好年华。
一个美好的让人觉得可怜的异族小姑娘。
二世祖毫无疑问是个人渣,我想。
“没错。”
她尽了最大得努力,站起身来,偷偷地把一个纸条塞到我手里。
转身逃跑时,被脚下的旅行包拌了一个踉跄,跪在黑暗处整理了一下,便飞似不见了。
我既感慨又头疼的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条,完全不知道一会儿该对醒过来的二世祖说什么。
根本没想过自己偷偷打开来看,感觉会很愧对这世界仅存的一点美好。
我真没想到,睡眼惺忪的二世祖,竟然是靠自己的意志,在接头人出现以前,从美梦中脱离了出来。
我很纠结的把纸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玩应儿?”他打开瞅了一眼,用一种口齿不清的,思维混沌口吻问我。
随即把纸条,团成一团扔回给了我。
我有点无名之火,小心翼翼的展开铺平了纸团,想让它恢复原样。
这张纸大概是小姑娘偷偷从某个行车日志中间撕下来的,能做到两双边角都是直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曾经向内折的一面,在被迷思充满前就已经是墨迹斑斑了,在昏暗的环境下对人阅读能力考验很大。
我有点心虚地仔细地辨认起歪歪扭扭的字迹。
“去后面的卫生(黑乎乎的涂掉了)去换好衣服去(划掉)5号车(一片划掉的尝试),去找有胡子的爷爷给爷爷看”最后她画了一个全篇最清楚的笑脸。
……
为了掩饰可能的失态,我小声地骂二世祖,“md,你汉字也看不懂”
他毫无反应。
我心里充满侥幸地去摸脚下的包内的夹层,作为接头人报酬的两张用处不明的许可证不见了
…….
我们在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的帮助下,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混进了下车的工人队伍。
这个可能连孙女都快成年的中年人,不会说汉语,但事情办得很利索,几乎没有漏洞。
我们猫着腰,尽量使自己的身材不会很显眼。
我招呼二世祖往人少的地方逃。
火车的噪音吸引周身这虚弱的疲惫的人的为数不多的精力,我们两个提着显眼箱子和布包的异乡人意外的不太引人注目。
火车离站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小姑娘正在某节车厢的窗户里,挥挥手与我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