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楼的一角还有一道极为隐蔽的暗门,门背后是一条从二楼垂下来的软梯,景笑天和柳诚悄悄从这里上了二楼。
“你和妙音阁到底什么关系?”景笑天不再相信妙音阁只是帮他卖些小物件那么简单。
“妙音阁是我开的。”柳诚不再隐瞒。
景笑天多少也想到了,但有点恼怒:“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实话?”
“郡主不是要封了妙音阁吗?”
“你——”
“再说,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你是第五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柳诚故弄玄虚。
听了这话,景笑天的气消了一半:“那四个人是谁?让我猜猜。”
“你猜。”
“你爹、你娘、虞山、李掌柜?”
“郡主果然聪明!”柳诚竖起大拇指。
景笑天也笑了,“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言不由衷呢?还有,你为什么在这里又是修暗门、又是建软梯的?是不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
“郡主冤枉。这完全就是闲着无聊做着玩儿的,没想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场。”
想想柳诚平时爱捣鼓小玩意儿,景笑天这回信了,也顿时想起了今天来妙音阁的真正目的,“等一下,你一口一个郡主的,到底什么意思?”
“因为你确实就是郡主啊,如假包换。”
“你为何如此笃定?”
“我问过景鸢堂主了,也就是你娘。”
“你——”景笑天差点背过气去,“这就是你的办法?”
“没错,这个办法最简单、也最有效。”
“你在哪儿见的我娘?”
“云州,不过她现在已经回青州了。”
“她为什么会见你?你们两个之间——?”想到柳诚心思深不见底,景笑天甚至怀疑是不是堂主也被她骗了。
“这个以后你有机会可以去问她,我说的你也不一定信。总之,你娘告诉我,祁王就是你的亲爹,而且,在你之前,祁王府里没有郡主,你就是安宁郡主。”
“你说什么?”
“要想知道得更清楚,你不如直接去问祁王,或者先问问青禾也行。”
“青禾?”景笑天一时反应不过来,“进王府第一天我就拿着刀问过她。”
“以后找答案要多用脑,少用刀。”柳诚忍住笑说。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景笑天茫然了。
“你娘说,认不认祁王,你自己决定。景姑娘遵从自己的内心即可。”柳诚看着景笑天,真诚地说。
景笑天心里实在太乱,低下了头,没有看到柳诚眼中的那份动容。
柳诚轻轻拂了一下景笑天前额垂下来的发丝,“景姑娘,只要你愿意,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不过——,我们不能在这里太长时间,你先下去,我等一会儿再过去,免得引起别人注意。”
荀觅知道苏兰芝心中有数,但眼见其他绣娘心无旁骛,绣面上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苏兰芝却如坐禅入定一般,心中也有一些焦急。不少绣坊掌柜也觉得奇怪,开始指指点点。景笑天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苏兰芝才刚刚开始动手,气定神闲。
抛开祁王府的一团乱麻,景笑天也开始琢磨起来,既然柳诚才是妙音阁真正的主人,那么这一切应该都是他的谋划,苏兰芝必胜无疑。柳诚做事向来周密,此举既能为妙音阁锦上添花,又能为瑾萱绣坊雪中送炭,今日之后苏兰芝定会名声大噪,自己之前一直极力撮合柳诚和苏兰芝,或许就此他们真的就可以比翼齐飞了,这是不是也是柳诚的目的之一?不是说小火慢炖才能入味吗?这么猛的火势不怕糊锅吗?想到这儿,景笑天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时间到!”随着虞山一声高呼,绣娘们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几个伙计抬过来两张条桌,在看客席前面摆成一个“一”字,然后把十二幅绣品绣面朝外,依次在桌上排开。掌柜们纷纷站起身,走到条桌跟前仔细比对,不出景笑天所料,掌柜们很快都把目光聚焦在了瑾萱绣坊的绣品上,因为它实在过于突出。
在那些直径约么一尺的绣面上,要么是一段梅枝,或直或斜,上面晕着几抹朱砂红,要么是几朵梅花,或含或开,如露似霞。单看的话,每一幅都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尤其是天客来的绣品颇有风骨,但和瑾萱绣坊的一比,都黯然失色,高下立判。苏兰芝只是在上面绣了两个梅花花瓣,一个实一个虚,如影随形,仿佛马上就要从上面飘落下来,还有几道如淡墨的细痕,流畅飘逸,似清风又如暗香,遗世而独立。
众人啧啧称奇,目光很快又都落在了苏兰芝身上。苏兰芝低眉顺眼,只盼着掌柜们赶紧排名,自己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不是苏家小姐吗?”终于天客来掌柜认出了她,以前苏家小姐是绣坊的常客,方才虽然觉得像,但绣娘名单上并没有姓苏的姑娘,因此一直没敢认,但他记起已经过世的苏夫人姓连,而且极擅刺绣,只可惜性子孤傲,谁也请不动她。
苏兰芝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苏家小姐?”
“对啊,就是几个月前出事的苏家。”
“她就是苏启正的女儿。”
“听说苏启正又回云州了,只是他两个儿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回来又有什么用,都成了一个废人。”
看着苏兰芝强装无动于衷,荀觅极为心疼,真想上前拉起她就走,可又担心这样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非议。
“没错,连姑娘确实是苏启正的女儿,也是瑾萱绣坊最出色的绣娘,都说绣品如人品,连姑娘的刺绣如此,她的人品如何,无须我多言。连姑娘既已弃了苏姓,还请诸位往事莫要再提,从今往后,只有瑾萱绣坊连——兰——芝。”柳诚顾盼四周,朗声说道。
苏兰芝诧异地抬起头,她没想到柳诚会说这些话,本以为柳诚也是逐利之人,只是借她化解瑾萱绣坊当下的困局。
景笑天也愣住了。当众为苏兰芝撑腰,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荀觅同样傻掉了。这个柳诚知道他爱慕苏兰芝,知道景笑天的底细,甚至知道祁王府的秘密,与妙音阁关系匪浅却又成为了瑾萱绣坊的新掌柜,此时又如此维护苏兰芝,难道他也钟情苏兰芝吗?还有苏启正是如何回到云州的,是不是也和他有关呢?
不同于苏兰芝以前曾时常出入绣坊,柳诚往日大多数时间都闷在凤栖府,在妙音阁出现的时候也较为隐秘,加上一贯温和低调,云州城中识得凤栖府少主庐山真面目的人还真不多,众人见柳诚有胆有识,只道是云州商界又出了一位后起之秀。
“连姑娘的刺绣的确意境深远,与丝竹雅音相映成趣,不过公平起见,还请两位先生展示一下各家绣坊的最终得分。”李掌柜合乎时宜地说道。
“瑾萱绣坊一十五,天客来绣坊二十一,芷莲绣坊三十六……”左边的老先生大声念道。
众望所归,苏兰芝赢得毫无悬念。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等掌声稍弱,右边的老先生又高声宣布:“加上各位掌柜的报价,最终排在第一位的是——瑾萱绣坊。”
喧天的锣鼓声重新响了起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柳诚与众绣坊掌门相谈甚欢,大家似乎看到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光亮但不刺眼。如果此时柳诚能够多留意一下看客,或许能够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神情有些复杂古怪的老者,他就是两个多月前柳诚在青州遇到过的余怀渊。可惜柳诚没有。
尘埃落定,柳诚带着连兰芝回到瑾萱绣坊,景笑天、荀觅、青禾也回了祁王府。
路途中,连兰芝由衷地说:“柳掌柜,多谢了。”
“连姑娘不必客气,这件事对你我都有益处。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谁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柳诚笑着说,似有所指。
想到自己曾经用姻缘契书做要挟,连兰芝有些赧然,“不管怎么说,很抱歉,之前我对你有一些误会。”
“听连姑娘这话的意思,现在误会解除了?”
连兰芝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柳掌柜,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既然连姑娘这么说,大概是不该问的。”柳诚似乎看穿了连兰芝的心思,又极自然地说道:“想问就问吧。”
“既然柳掌柜对妙音阁志在必得,那么是不是出了一个极低的报价?”
“不,我的出价,中等偏上。”
“你不怕万一——?”
“低价不是瑾萱绣坊的出路,靠低价取胜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再说事后所有绣坊掌柜都可以查看报价,我要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柳诚的语气极为自负,但并不让人觉得狂妄。
“柳掌柜真是要让我刮目相看了。”连兰芝开始有些佩服柳诚。
柳诚见好就收,立即谦虚地说:“当然最关键的是,连姑娘绣工精妙、机敏无双,给了我足够的信心。”
看着这个腹有乾坤的谦谦君子,苏兰芝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一时意气解除婚约,这样的好儿郎放眼天下,实在难寻。
“连姑娘,眼下订单虽然已经到手,但瑾萱绣坊的底子,你比我更清楚,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刺绣你是内行,今后瑾萱绣坊就要仰仗连姑娘了。”
“柳掌柜既然看得起,我定不负所托。”苏兰芝被柳诚的诚恳打动。
“另外,虽然我和连姑娘解除了婚约,但我钦慕连姑娘的绣工,欣赏连姑娘的为人,还是希望能够和连姑娘成为朋友。我知道连姑娘心有所属,而我,也有自己的意中人,所以你我无须心存芥蒂,只管做好瑾萱绣坊便是。”连兰芝心中刚刚萌发的一棵小芽儿,瞬间被柳诚连根拔掉。
自己和荀觅之间的情愫如此隐秘,柳诚竟似知晓一般,连兰芝心中自然吃惊不小,但见柳诚如此坦诚,就也不再去多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去提升瑾萱绣坊的品质。
在你之前,祁王府里没有郡主,你就是安宁郡主。柳诚的话一遍遍在景笑天的耳边回响。
自从进了秋水苑后,景笑天一直没有说话,却时不时盯着青禾看一会儿,青禾被景笑天看得直发毛,不知道她哪根筋又搭错了。难道是我坐在师父和荀侍卫中间,惹她不高兴了?这可真不能怨我,是虞山非让我坐那里的;或者是荀侍卫一直看着连姑娘,师父不开心了?可这事我也没有办法啊;又或许是连姑娘今日大放异彩,众人瞩目,师父觉得自己被抢了风头?
“师父,你想吃什么?听说厨房最近在研究新菜,要不我去看看?”青禾试探着说道。
“核桃,你去取一百枚核桃来。”
“啊?”青禾困惑地说,“别的呢?”
“不用了,只要核桃,就一百个,不能多,也不能少。”
“好,你是师父,你说了算。”青禾无奈地撇撇嘴,拿起篮子去了仓房,怕数错了,她一连数了三遍。
景笑天让青禾把核桃全部剥好,自己却卸下外面的衣裳,准备去汤池。不是不喜欢吃吗?还要剥这么多,青禾在景笑天背后翻起了白眼,捏住一枚核桃作势要砸景笑天。
好似后背长了眼睛,景笑天轻咳了一声,吓得青禾赶紧把手收回去。
“好好剥,每一个都要完完整整的。”景笑天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青禾只叹自己命苦,遇上这么个郡主师父,自己也唯有小心伺候的命。思来想去,青禾觉得归根到底症结还是在荀觅那里,可这事勉强不得啊,青禾小心翼翼地剥着核桃,忍不住长吁短叹,愁得一张小脸都挤到了一起。
好不容易一百个核桃剥完了,中间弄碎了几个,青禾趁着景笑天不再,又赶紧去仓房拿了几个补上。
“哎,这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青禾甩着又酸又痛的手指。
“都剥好了?”景笑天的声音在青禾背后响起。
“师父,你属猫的吗?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青禾吓了一跳。
“这是你今天晚上的饭食,都吃了吧。”景笑天面无表情。
“师父,你——,”青禾怀疑景笑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今日之事难道对她的刺激如此之大吗?可师父在妙音阁的时候,还有回来的路上,也还正常啊。“师父,您知道这有多少吗?至少一斤半!我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啊?你要这么罚我?”青禾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