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香客引祁母与林姜见了面,已是行将就木的林姜把这些年的遭遇仔细说给了祁母,请求祁母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在她离世之后能够善待荀觅。知道了林姜这些年所受的苦难,祁母悲恸不已,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林姜怎会沦落至此!祁母当即承诺要将荀觅当做亲孙子抚养成人。
为避免祁王知道荀觅的身世后心存芥蒂,祁母和林姜商议,由林姜把荀觅送到慈幼局,自己回府后则劝说祁王,既然现在没有子嗣,又不打算再娶,不如领一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日后也好有个慰藉。祁王很快便被母亲说动,之后祁母便暗中安排祁王和荀觅在慈幼局见了面,资质不凡的荀觅被祁王和秦焕一眼看中,带回了祁王府。
得知身世后的荀觅这才明白,为何娘亲会如此痛恨自己的父亲,为何娘亲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冲自己发脾气,原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竟是因为一场罪孽!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荒诞的手在捉弄着他,把他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该恨自己的父亲吗?该恨那个可能自己一生都不会知道是谁的那个人吗?该恨,他毁了自己娘亲的一生,可是,没有他,就没有自己。
他该恨养大他的祁王吗?该恨,若不是祁王薄情,娘亲怎会凄苦一生?可是,祁王与娘亲之间本就没有感情,又何谈薄情?更何况,蒙在鼓里的祁王对待自己像亲儿子一样。再说,若当真祁王与娘亲恩爱,那还有他什么事?
或许,他该恨那位乱点鸳鸯的皇帝,毕竟他是始作俑者。但阴差阳错,正是这三位他原本该恨的人,让他来到了这个世上。
好在黑暗之中还有一些温暖的星光,比如娘亲曾经给他做过的衣裳,比如老夫人亲手为他种下的梨树、挂上的铃铛,比如祁王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的目光……
娘亲离世前告诫他要知道感恩,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人家。那么,就听从娘亲的话,虽然始终无法驱散内心的孤独与怆然,但祁王府值得温柔以待。
听完荀觅的讲述,柳诚忍不住湿了眼角,他走到荀觅的身边,荀觅也站了起来,柳诚伸出手臂,给了荀觅一个深沉有力的拥抱。而荀觅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打开心扉,拥有一位知己的感觉是那么美妙!
从逍遥瓦舍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柳诚找到了问题的答案,荀觅也卸下了心中的负担,两个年轻人相视而笑。
“荀兄,以后要多去瑾萱绣坊,我先帮你看着,迟早都是你的。”
“绣坊我可不敢要,但绣坊里的人我要定了!”一切水落石出,荀觅说话也有了底气。
“人在坊在。”柳诚打趣道,突然他认真起来,“过几日我要去青州一趟,绣坊的事暂时都会交给连姑娘,若祁王府无事,还希望荀兄能多过来帮衬一些。”
“柳兄要去青州?”
“没错,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把郡主带回来。”柳诚狡黠地说。
郡主?柳诚要去青州找景笑天?荀觅突然之间好像有点明白了。看起来柳诚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荀觅皱皱眉,但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柳诚一边走,一边盘算:自己曾猜测景鸢可能是因为荀觅的娘亲才因爱生恨和祁王反目成仇,现在看来问题没这么简单,荀觅的娘亲虽然是祁王妃,但荀觅不是祁王的儿子,而且祁王是在娶了林姜之后才和景鸢在一起的,至少说明当年景鸢和祁王的感情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他们二人各自都没有嫁娶,想来深情仍在,只是有一些误会没有解开。若是自己能帮助景笑天的爹娘破镜重圆,那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功德一件吧。
荀觅的身世弄清楚了,景笑天知道后会不会重新燃起对荀觅的憧憬,柳诚多少有点担心。但想着反正荀觅的心在连兰芝身上,自己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儿子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柳庄主和夫人知道不能强留柳诚在身边,虽然柳诚只是说要去青州寻访一些名贵木料,但柳诚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让他们觉得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既然儿子不愿明说,柳庄主和夫人也不好一再追问,只好反复叮嘱他要明哲保身,遇事不能强出头,万一有困难一定要传讯给他们。
柳诚第二次来到了青州,而此时的青玉堂,开始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情的起因是一位陶姓女子携带三百两银子辗转找到青玉堂,请求青玉堂为她惩办攀附高枝、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张长生。景鸢本不想接下这一单买卖,一是因为三百两银子对景鸢来说是个小数目,但却是陶氏豁出性命东拼西凑而来,景鸢不希望陶氏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二是惩办张长生虽易,但毕竟又会伤害到他如今的妻室儿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但陶氏竟在青玉堂外长跪不起,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最后冻晕了过去,怜悯之余,景鸢便派弟子去查了一下那张长生的情况,很快得知那后娶的娘子王氏一贯骄横跋扈不得人心,一双儿女也是娇生惯养,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次让陶氏破釜沉舟就是因为王氏的女儿污蔑陶氏的儿子偷盗她家的钱财,而张长生却听之任之,百口莫辩的儿子回家后想不开,最后竟寻了短路,好在被陶氏及时发现救了回来,后来真正的窃贼被抓到,陶氏带着儿子去张长生家里想讨个公道,却被羞辱了一顿赶了出来。
听了事情的原委,景鸢也是怒火中烧,当即应了陶氏的请求。不过这陶氏也是积郁得太久了,她的家离张长生现在的家有二十里地,她要张长生鸣锣开道,一步一磕头,走完这二十里。要说这要求并不算过分,对青玉堂而言,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景鸢派弟子围了张长生的家,绑了出言不逊的王氏,押了惊慌错愕的张长生,雇了一支威风锣鼓队,好戏正准备开演,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宣称青玉堂擅闯民宅、寻衅滋事,要求青玉堂弟子速速离去,否则就要治他们的罪。
青玉堂的弟子自然不会轻易认怂,但没有堂主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公然与官兵动手,双方对峙之时,一位弟子点燃了一枚信号弹。
看到空中亮起的红色烟雾,景笑天知道出了岔子,她让景鸢留在总坛,自己则跨上乌骓马,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张宅。
以往官府对青玉堂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遇上,只要看到青玉堂的铭牌,都会主动避让,这也是许多苦主愿意求助青玉堂的原因。而现在这王氏家族并没有很深的背景,与往日相比,青玉堂所做之事也极为寻常,官府却出手干预,其中必然有蹊跷。
怎么办?如果青玉堂今天撤了,一旦传出去青玉堂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解决不了,那青玉堂今后将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如果不撤,那就是和官府宣战,站在官府对立面的青玉堂今后将如何自处?
不对,景笑天转念一想,其实今天官府插手,就是向青玉堂宣战,青玉堂如果撤了,就是不战而败;不撤,只是迎战。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景笑天扬起双眉轻蔑地笑了一下,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响指,弟子们会意,瞬间缴了官兵们的器械,点了他们的穴位,官兵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笑天扬长而去,围观众人亦是瞠目结舌,青玉堂弟子一声令下,锣鼓敲响仪式继续,张长生磕得鼻青脸肿,虽说是被逼无奈,但看着指指点点的人群,他多少也有些悔不当初。
回到青玉堂,景笑天不解地问景鸢,为何官府对青玉堂的态度会突然改变?青玉堂以后该怎么办?
山雨欲来风满楼。景鸢想到了余怀渊的那封信,知道官家开始对青玉堂动手了,他们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现在不过是是小试牛刀。一群饭桶而已,我还怕了他们不成?景鸢冷哼一声,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不想让唯一的女儿深陷其中,这也正是她希望景笑天认了祁王、留在祁王府的原因。
很快林州的弟子来报,青玉堂在林州的行动也受到了官府的阻挠,景鸢让他们加强戒备,行动照常进行,对执行任务的官兵,尽量不伤他们就好。毕竟青玉堂威名在外,一旦青玉堂败落,其他江湖帮派也会唇亡齿寒,为免引起时局动荡,目前官家应该还不会直接拼个鱼死网破,他们无非是想搅乱青玉堂的行动,断了他们的财路,但只要能完成苦主的心愿,照样还会有苦主找上青玉堂的门。
进青州城之前,柳诚在城外遇到了一群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流民,操着林州口音,心中有些奇怪:眼下还不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也没听说林州遭遇什么大灾,为何这些人却背井离乡、落魄如斯?于是柳诚便找了一个看起来略微体面一点的中年男子,问起了个中缘由,这人见是一位富家公子,想着能讨来一些好处,便把来龙去脉详细说给了柳诚。
男子名叫李兴昌,这些流民本是生活在林州边境的村民,虽然日子过得不宽裕,但每家每户都有几十亩薄田,加上山林中有不少猎物,除去交给官府的赋税,余下的钱粮也能勉强维持温饱。没想到相安无事几十年,近几日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一伙穷凶极恶的土匪,一路打家劫舍,家中存的余粮盒稍微值钱的东西全部都被抢了去,村民们实在活不下去,只好举家出逃,来到离他们最近的青州。
村民们沿路乞讨,找到了青州的一个县衙,哀求县太爷出兵剿匪、赈济他们一些钱粮,不料县太爷推说此事乃属林州管辖,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类,且他一个小小县令也无权调兵,让他们不如去找林州官府,之后打发了他们少许米面,便让他们离开了县衙。
但去林州官府山高路远,如此恐怕大部分村民们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在半道上,考量再三,村民们咬牙来到了近得多的青州城,希望青州府衙能帮帮他们,可万万没想到,一见他们的穷困潦倒样,城门口的守卫就直接把他们轰开,别说去找府衙,他们连青州城的城门都进不去。
柳诚一看此事他也是爱莫能助,便给了他们一些碎银,劝说他们先安顿下来,就近找些营生,只有活着才能去寻出路。虽然根本问题还是没有着落,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还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村民们对柳诚也是千恩万谢。
青玉堂总坛并不在城内,而是在青州城东郊,这一点景鸢曾经跟柳诚提起过,但柳诚打算先在城内找家客栈落脚,洗去风尘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去拜见景鸢,顺便好好想想如何跟景笑天提起荀觅的身世。
收拾妥当之后柳诚便出了客栈,寻思该买点什么给景鸢作为见面礼,结果一连进了好几家店铺,也没发现合乎心意的东西,正在他气馁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走进了旁边一家叫“琳琅轩”的店铺,柳诚略一思忖,也走了进去,本以为这琳琅轩会卖一些珠宝玉器,没想到尽是一些刀剑,不过质量还算上乘,而那个身影,柳诚也认出来了,正是青玉堂的弟子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