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既除,景鸢传讯唐越、吴冕安排流民返回林州,自己则准备回青州青玉堂总坛。但她知道,官家针对她、针对青玉堂的行动很快就会接二连三地到来。青玉堂对也好错也罢,她都没有回头路,但她盼着景笑天能够及早抽身,不要卷入这趟浑水之中,那么让她回到祁王府,应是最好的出路。
但知女莫若母,依照景笑天的脾气,目前青玉堂处于危难之中,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离开?对此,景鸢把希望寄托在柳诚身上。在景鸢看来,柳诚的沉默并不是胆小怕事的表现,这个年轻人的胆识她已经领教过,倘若柳诚不假思索地站在青玉堂这一边,她反倒会觉得柳诚感情用事,自己所托非人。
柳城一早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看见景鸳站在门口,颇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该自己出去还是让景鸳进来。景鸳见状,侧了一下头,柳城赶紧让到一边,景鸳进了屋,柳城忙把门虚掩上。
“很抱歉,堂主。”虽然景鸳看起来心平气和,不像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但不管如何,柳城觉得昨晚自己的态度可能伤害到了景鸳。
“柳公子不用客气。青玉堂的命数自有天意,我不想笑天,也不想你卷入进来。今日来找柳公子,只是想请托柳公子一件事。”景鸢坐了下来,“柳公子对笑天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眼下的情形你都明白,所以我希望你能把笑天带回云州,带回祁王府,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来景笑天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置青玉堂于不顾,二来此时景笑天还在生柳诚的气。堂堂青玉堂大师姐把有危难的娘亲丢在一边,跟个靠不住的书生一起走?堂主真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若是好办我自然不会来找你。柳公子,你素来智计无双,这点事想来也难不倒你。我说过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坑蒙拐骗我也不会怪你。”景鸢这会倒轻描淡写起来。
柳诚被这顶高帽子戴得有些难受,只得说:“堂主容我好好想想。”
景鸢见柳诚应允下来,稍稍安了心,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柳诚手上,便先行离开一家客栈返回青州。
景笑天醒来不见景鸢,以为景鸢也是认为自己错看了柳诚,不辞而别,心中不畅才不辞而别,于是一咬牙也准备回青州,不搭理站在房门口的柳诚。
“堂主回青州善后了,她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柳诚看着一脸沮丧的景笑天,慢悠悠地说。
“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景笑天认为柳诚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堂主见你睡得香,不忍心叫醒你。”见景笑天还是不信他,柳诚取下玉佩,“堂主还说,你看见这块玉佩,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看着柳诚手中的玉佩,景笑天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正在她伸手准备抢下玉佩的时候,柳诚又把它挂回了腰间。
“还给我!”景笑天怒喝。
“那可不行,堂主金口玉言,已经把它送给了我。”景笑天的反应让柳诚明白这块玉佩非同小可。
“那你倒是说说,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我?”景笑天觉得擒住柳诚易如反掌,就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堂主说,既然是官家要对付青玉堂,那么与其在青州被动反击受制于人,不如去京城看个究竟,弄清楚官家的计策后,寻找时机先下手为强。”
这的确是娘亲做事的风格,景笑天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便去京城。既然如此,你回你的云州,我去我的京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景笑天冷冷地说。
见景笑天一副要和自己恩断义绝的模样,柳诚心中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走进景笑天的心里,一个余怀渊又把自己打回了原地。
“堂主还说,祁王毕竟是皇家的人,对宫中的事务比一般人要熟悉得多,而且他又是你的父亲,让你不妨先去祁王府向他打探一下。”
若是往日,景笑天定不会听了柳诚的话,不就是京城吗?她景笑天不怕天不怕地,闯一遭便是,何必去向祁王低头,但如今情势紧急,自己又对京城知之甚少,如果迁延下去,势必对青玉堂不利,好汉不知眼前亏,反正祁王对自己不错,那去问问他也没什么不妥。
“那我便先去一趟祁王府。不过柳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去云州的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让青玉堂连累了凤栖府。”景笑天还是要和柳诚撇清关系。
“那可不行,这回云州的路可不太平,你知道我不会武功,我还要仰仗大师姐的保护呢!”柳诚一本正经地说。
“你独自一人不也林州、青州都走了吗?也没见你伤着一根汗毛。”景笑天讥诮道。嘴上虽如此,心中到底有些不忍,景笑天还是让柳诚和她一起上了路。
一路上柳诚忙前忙后,殷勤照顾景笑天,但景笑天只想要他表明立场,坚定地站在青玉堂这边,很遗憾这样的话景笑天始终没有从柳诚的口里听到。
快到云州城的时候,柳诚提议景笑天先随他一同去瑾萱绣坊。
“我为何要去瑾萱绣坊?”景笑天不知道柳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两个人不是一条心,何必要强拧在一起?
“你打算就这样进祁王府吗?”柳诚问道。
“不可以吗?”景笑天看看自己的装扮,觉得好像确实有些不妥,便说:“那我晚上再去。”
“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进祁王府,荀觅曾告诉我,祁王府的几个下人都是你入府前不久才招募进来的,对王府的内情一无所知,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老夫人也回到了慈恩寺,下人们得到的消息是郡主先去慈恩寺打理老夫人的住处,然后陪着老夫人在那里清修一段时日。所以你不如先去瑾萱绣坊,我让荀觅来接你,以郡主的名义回府,这样既能避人耳目,也不会让祁王卷入是非。”
景笑天想想柳诚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便依柳诚的话一同来到了瑾萱绣坊。一进门,景笑天发现荀觅竟然也在这里。荀觅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柳诚竟然真的把郡主带回来了。
在柳诚离开瑾萱绣坊的将近二十天时间里,连兰芝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荀觅有空的时候,便过来看看,连兰芝也明白柳诚有意成全自己和荀觅,加上心里本来就对荀觅有意,态度也就不再那么冷淡。
见柳诚和景笑天归来,连兰芝满含深意地笑了一下,让伙计提前回去,自己则走到门外,把“打烊”的牌子挂上,然后走到景笑天身边,云淡风轻地说了声:“见过郡主。”
景笑天看了荀觅一眼,猜测是荀觅告诉了连兰芝自己的身份。荀觅避开景笑天的目光,低头不语。柳诚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了一阵,荀觅点点头便迅速离开了瑾萱绣坊。
事已至此,景笑天虽多少觉得有点尴尬,倒也不生气,接过了连兰芝为她斟好的茶,还道了声谢。
吃过了月如为他们买来的酒菜,柳诚把景笑天领到自己在瑾萱绣坊的房间,让她先上床休息,等一阵荀觅会带青禾过来给她梳洗装扮,接她进祁王府,自己要回凤栖府一趟,离家这么长时间,他得去给爹娘报个平安。
然后呢?景笑天躺在柳诚的床上,在心里问自己。柳诚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明明还是对自己有情,为何不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景笑天心里有点难过。知道了青玉堂的处境,柳诚是不是要缩回凤栖府?那他以后他还会和自己联络吗?他还会那么尽心地帮自己吗?想着想着,景笑天竟然睡着了。
得知景笑天又来到了云州城,还要回祁王府,祁王又惊又喜,他心知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但什么都没有女儿能回到身边重要。他赶紧吩咐下人备好马车,让青禾带好郡主的行头,随着荀觅去接景笑天回府。二人到了瑾萱绣坊后,连兰芝便把青禾带到柳诚的房门前,让她自己进去。
青禾见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日夜惦记的郡主师父,一激动眼泪都掉了下来,景笑天一觉醒来看见青禾正坐在床边悄悄抹泪儿,便一把转过青禾的小脸,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
青禾被景笑天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用双手拍了拍小脸,笑着说:“师父,我是开心才哭的。”说完她赶紧打开包袱,“师父,我来帮你换上吧。”
“王爷还好吗?”景笑天忍了好久,还是开口问了青禾。
“挺好的,反正王爷一向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方才得知郡主回来了,连我都能看出来,王爷很高兴。”青禾一边给景笑天梳头一边说。
坐在马车上,青禾看着景笑天,抑制不住的笑容从嘴角漾开,心里乐也开了花,“师父,这回你不走了吧?”
景笑天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秋水苑门口,景笑天见到了专门等在那里的祁王。
“王爷。”千头万绪,景笑天不知从何说起。
“回来就好,”祁王注视着景笑天,掩饰着内心的激动,扭头对青禾说:“好好照顾郡主。”
景笑天想着也不急这一会儿,自己先缓缓再跟祁王打听也不迟,便点头谢过祁王进了秋水苑。
“师父,要不要去汤池泡泡?你走之后就没人碰过它?”
“你可以自己去泡啊。”
“师父不在,我可不敢,那可是王爷专门为你建的。”青禾撇着嘴说。
那就去泡一会吧,还真的有些想念泡汤的感觉了。看着秋水苑一切如昨,景笑天恍然如梦。
夜已深。
祁王的书房里坐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祁王,另一个竟是柳诚。原来,白天柳诚便让荀觅秉明祁王,自己想要在夜里来见他。
从来都紧闭心门的荀觅居然跟自己说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的至交,祁王实在是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年轻人?他又要跟自己说什么?凤栖府一向与世无争,这个少主看起来却有些不同。
而这也是柳诚第一次见到祁王,之前的祁王似乎活在柳诚听过的传说里,祁王主宰着云州,却又似乎置身于万物之外,云州安定富足人闲适,祁王府却深宅高墙足不出户。从心思单纯的逍遥王爷到胸有千秋的一方诸侯,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爷,晚辈前来见您,是因为景鸢堂主。”柳诚单刀直入。
祁王脸色微变,沉声问道:“是她让你来见我的?”
“那倒不是。若按照景鸢堂主的心意,她应该是不愿晚辈来打搅王爷的,起码——不是现在。”
“此话怎讲?”
“王爷,您与景鸢堂主的过往,晚辈略知一二,机缘巧合之下,晚辈有幸得到景鸢堂主的信赖,并将郡主托付于我,让我将郡主送回您的府上。”
“这么说柳公子已经做到了。”
“单就景鸢堂主对晚辈的嘱托,我确实做到了,但景鸢堂主的本意不只是如此,她希望郡主能够就此心甘情愿留在您的府邸,不再回到青玉堂。”
“这又是为何?”祁王心中又惊又疑,这不太像景鸢的作为。
“因为青玉堂遇到了麻烦,目前还只是个开端,官家想要灭掉青玉堂。”
祁王一怔,接着问道:“笑天可知道此事?”
“知道,她正是为此事而来。说来也要怨晚辈,景鸢堂主不愿让郡主牵连进来,也不想让王爷您卷入其中,所以才嘱托晚辈,希望王爷和郡主从此与青玉堂两不相干。但郡主的脾性,王爷应该清楚,她怎会眼睁睁看着景鸢堂主独自应战?晚辈实属无奈,只好托辞称景鸢堂主让郡主入京查探官家底细,并向王爷您求教,郡主这才依晚辈所言,来到这里。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王爷三思。”
听完柳诚的话,祁王静默了许久。